酒话方言

颜世亮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昨天,碰到一位多年未见的棋友,原先也是老师。他告诉说自己退休了,还推辞了学校返聘。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于是,我就约他下棋,不料他毫不迟疑地回答没空。 “我和夫人忙着带外孙,自己的爱好全顾不上啦!” 他告诉我,外孙满 2周岁了,女儿女婿要上班,照顾不过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那你够辛苦的,可没人带没办法的呀!” 我表示了同情。 “不是没人带,我是和亲家斗智斗勇才抢过来带的。” 他得意地说。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让爷爷奶奶带孙子你还不放心?” 我十分不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亲家虽然住杭州,但两口子在家都 讲富阳土话的。” 我更不明白了:“这要紧吗,你是希望外孙只说杭州话?”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哪里呀?要讲普通话!我和我夫人都有普通话考级证书的,这对以后认字有好处,小孩教育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呜呼,可怜天下姥爷心,可惜只是瞎操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晚上喝点小酒,脑子里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我和这位仁兄相反,是鼓励甚至强迫孩子学讲方言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记得20多年前调到杭州,女儿刚满六岁。为让她尽早会讲杭州方言,就规定在家必须用杭州话交流,说的不准没关系,就是不许说普通话。并制定了奖惩细则:说一句罚1角,假如全天无违规则另有奖,连续三天无违规给予大奖。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其实,听懂方言并不难,但要会讲前提是敢开口。有些人换了个环境,好多年对当地方言还是只能听懂却不会说,就是担心说不好而羞于开口造成的。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那时每天给女儿1元零花钱,一周一付。开始女儿经常挨罚,甚至一天的零花钱颗粒无收甚至倒挂。不久,渐渐就被罚的少了。当拿奖成为家常便饭时,她的杭州话已经满像样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直到有一天,她告诉我,现在她脑子里想问题都用杭州话了,我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宣布活动结束,整个过程好像还不到一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事实上,学讲方言跟普通话水平并不是此长彼消的关系。女儿第一次参加国家普通话考级就是二级甲等,之前从未参加过什么跟朗读有关的辅导或培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 普通话” 是近代才出现的新词,明清时开始叫“官话”,上世纪初叫“国语”。直到 1955年国家规定普通话为我国通用语言,“普通话” 一词才流传开来,家喻户晓。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中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语言也相当繁杂,学术界把中国汉语分为八大方言。去年受战友邀请去广西聚会,走前做了点功课。看到有资料说,最近又发现了第九种方言,是广西的 “平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不管八种也好,九种也罢,反正北方方言是中国方言老大。它涵盖人口占全国的70%,地域从东北三省直到云贵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我当兵时曾在云南驻守过,让我非常惊讶:这里老百姓说话居然基本能听懂,我们浙江隔一个县就语言不通的呀!后来我细想了想,书上常有描述,京城官员被谪贬发配6千里,云南距北京就是3000公里。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京官被贬也是大户人家,妻妾儿女加上佣人总该有几十口吧? 当地人为做他家的生意,不得不学“官话”。积年累月,每年都有新人过来,于是“官话”就流传开来了。后来学了《汉语言学》才知道那不是主要原因:那里的方言原本就属西南官话,是北方方言的一枝,和北京话都属一个语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现在我国语言学界期刊和专著已统一使用"官话" 代替"北方方言",因为后者的表述不甚准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其实,“官话”一词早已深入人心,在我老家金华,如谁讲蹩脚的普通话,会有人嗔斥:“凤刚瓜挖(甭讲官话)!” </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官话,顾名思义,官方标准语也。 古代基本是定都中原,中原雅音就是官话。南宋迁都杭州,中原雅音也随之影响了杭州的方言,以至于今天的杭州话还同中原官话有许多相似之处。譬如,开封和杭州都大量保留着儿化韵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明朝朱元璋定都南京,明朝的官话就是江苏话(属于吴语方言)。迁都北京后,官话还是吴语。当时有外国传教士来北京,把北京人讲的明朝官话用拼音记录下来,发现只有z c s ,没有zh ch sh,没发现翘舌音,这是典型的吴语特征。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直到400年前,才有的我们现在听到的“普通话”。满人建立大清,感觉汉语汉字比满语满字优越,朝廷内外的满人纷纷学讲汉语、学写汉字。 康熙年间的诏书和政府公告,还是用满汉双语的。到了乾隆,关内满人已经不用满语了。 可以这样认为:普通话的前身是“满清官话”,即满人的汉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辛亥革命,孙中山推翻满清统治,曾想用广东话作为国语,但没有成功。原因大概有二:一是满清官话数百年发展,根深叶茂,已很难铲除。二者广东的“鸟语” 太难懂,实在不易普及。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现代普通话的定义: 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去过北京的人都有体会,地道的北京话和人们常听的播音员的普通话是不一样的。据调查比较,普通话最为标准的是河北滦平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清代皇帝每年都会去承德避暑山庄,滦平是往来承德与北京的重要通道。虽然来去匆匆,但还是把“官话”留在了这里。当时的北京,虽也讲官话,由于外来人口日渐增多,南腔北调,互相影响。北京人说话发生了演变,渐渐偏离了原来的官话,逐步形成了现在的北京话或叫北京方言。滦平,这个闭塞的小城,却得以最纯正的保留。这里,随便找个当地人,哪怕是不识字的老太太,都是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同一方言区,各地差异也蛮大的,各有风味。四川话和北京话一样,同属“官话”,却是不同的风味。我是看电影《抓壮丁》,才第一次领略那诙谐滑稽的四川话。后来有机会在四川南充和阆中待了一年多,算深层次接触了 “川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四川人最常说的词是“要得”,就如河南人的“中”一样,应该是其方言中的“地标性建筑”。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记得一次部队在南充乡下拉练驻训,我们班安排在老乡的一间土屋里。房东家小姑娘很热心的地过来帮忙打扫整理。我想钉几枚钉子,就问姑娘借浙江人叫 “榔头”的工具,但我还是规范地用普通话说 “锤子”。那姑娘先是怔了一下,马上脸红了,因为我是边说边做着敲打的手势,她还是明白的。回屋拿来了,递给我,头都不敢抬。 刚才还嘻嘻哈哈跟我们说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怎么一下就成熟变矜持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后来在教导队集训,有位教官常会嘟哝出这个词,而且都是在训斥学员的时候。我悟出了这是骂人用的。后来请教了四川籍兵,才明白四川人说“锤子”的意思。原来是指男性人体的某个器官,真服了四川袍哥的联想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八大方言区,浙江属吴语,也叫沪方言区,上海话应该是代表。 不过有观点认为应该以苏州话为代表,更显“吴侬细语” 低吟浅唱之风格。 但我以为从地域分布看,说吴语的是江苏的长江以南、镇江以东和浙江大部,而上海正好夹在中心,故上海话为代表比较合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浙江面积在全国各省份排名靠后,方言却是最复杂的。尤其浙中南部地区,可谓"一县乃至一村一方言"。譬如,武义县城的人就听不懂武义第二大镇宣平人说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浙江各地方言细细留意,都可以找到一些有趣的地方。如永康人说“堡垒”和“暴力”,发音是一模一样的。宁波人则喜欢把词倒过来说:客人叫“人客”,螺丝叫“丝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同一种意思,各地的表述不仅不同,而且若用文字记下来更让人莫名其妙。 以问“干什么”为例:上海“哪嫩”、杭州“甲个套”、 台州“装嘎姆”,金华最夸张,叫“打死哥”。 在告别时,杭州说“色阔”、 湖州说“百坦”、金华说“快慢”,意思都不仅仅表示慢走再见,还希望对方心态平和,不要着急的意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有的方言虽能用文字表述,但不能望文生义。如:菜太好吃了,杭州人说“菜猫好吃”;金华人称“菜危险好吃”;丽水人最吓人,说“菜死人好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在浙江,我觉得最赏心悦耳的是湖州话。大概都靠太湖的缘故,湖州话也像扬州话那样软绵绵的。如:烦死了说“鸡遭撒旦”,吓死了说“ 哈萨哎”…..光听声音,一点感觉不出是在生气。还有个有趣的词,湖州人虾叫“弯转”,发音“歪簪”,一听就很有画面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最具湖州风味的词是“ 哇里哇咕”, 初听时脑子里呈现的文字是“滑里滑骨”,以为是说人油腔滑调。后来知道正字是写做“滑履坏瓜”。 古人有“瓜田不纳履”之说,意在避嫌。但你不纳履,鞋子滑了,会踢坏人家的瓜,如何是好?此语用这种情景传神地呈现那种微妙的心理状态,是没有别的词可以替代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湖州话的确保留了许多古汉语元素:用“吾”指代自己,用“尔”指代对方,用“其”指代第三人称事物,甚至依然用“伊”来指代女性 。湖州人至今仍叫炒菜的炊具为“镬子”,这是正宗的古代汉语。古汉语中的“锅”,是圆柱平底加个盖子,是煮食物用的,如“钢精锅”就是。现在普通话已不分了,把这类器皿都叫锅了 ,说明湖州人是很认真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从小长在金华,金华话听慣了,没觉得怎么。 后来离开金华,比较了其他地方的方言,感觉金华话有些生硬,缺少美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金华话的生硬,还表现在一些人称的指代词上。像老年男子叫“老霍”、老年女子叫“老娩”、小男孩叫“麻丢”、女人叫”乃荡”……听着都不太雅。不仅如此,有时还会加上词后缀。如“麻丢鬼”以强调小孩调皮,而“老霍曼” 和“老娩壳” 却是有形容老人的干瘪,萎缩的意味( 曼,是蒂头的意思,指花凋谢后的模样;壳,更不言自明了)。有的称呼还容易让人误会,爸爸叫“伯伯”还算过得去,但把奶奶叫“妈妈”,就差辈了。最滑稽是,金华人喊妈居然像学羊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有的金华方言的发音容易让外地人误解,如把“走”念成“别”。有位外地朋友曾跟我说,他经过一处正在施工,担心上面会不会有东西落下来,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施工的人看到,就一边招手,一边喊:“别过来,别过来!”弄得他无所适从,不知该看手势还是该听喊话。</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杭州话早先称江南官话,几乎是浙江吴语中最小的方言点。其范围就是杭州老城区及周边部分郊区:南起钱塘江,北抵拱宸桥,西边是转塘留下一线,东边到笕桥九堡(当时下沙还是一片江涂,无人居住)。因为人口相对集中,使杭州话内部语调词汇高度统一。杭州话在浙江各地方言中是最易懂的,像“我、你、说” 这些最常用的词还是和普通话一致。现在,有些杭州人用“喔”来代替“说”,这是后来从萧山引进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杭州话有个奇特的修辞方式,在组形容词的时候,把单音节的字重叠使用,可达到程度深浅的变化。比如,要程度加强就把形容词前面的字重叠:血血红、腊腊黄、滚滚壮、笔笔直。若要程度减弱就把后面的字重叠:绿茵茵、亮晶晶、慌兮兮、辣乎乎。再以“黑”为例,用不同的附加词可以让黑的程度“等级分明”:黑兮兮——黑——墨黑——-墨墨黑——墨漆铁黑。由浅渐深,直到黑得不能再黑了,足见杭州话之精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杭州话很多词后面带个“儿”: 筷子叫筷儿、调羹叫瓢儿、绳子叫索儿、谈恋爱叫靠位儿、找碴子叫寻事儿……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当年杭州教工路建好后,还有与其平行的三条路在建。本来打算按文一路、文二路、文三路模式,由教工路往西依次定名教二路、教三路、教四路。这里是文教区,院校林立,这样的路名设置再合适不过了,但不幸被杭州话特有的“儿化音”给搅了。因为“教二”和“交儿”音接近,后者在杭州话里意思和四川的“锤子”、北方的“屌”是一个意思 ,相当不雅。于是, “教二路”就改叫“学院路”,没了二,自然不会有三和四了,另两条分别叫了古翠路和古墩路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然而,杭州话也不乏生动的词汇,诸如:舒服叫“落胃”、 丢脸叫“滴卤儿”、可爱叫“发靥”、讨厌叫“唆及”、脏叫“窝丰巴鸡糟”…….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相比之下,杭州话里最意味深长的词当属“62”。</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62”在杭州话里并不是表示数字,它是由“簏儿”演变而来,标准的杭州话念作“喽儿”。 抛开所有引申喻意,簏儿的本意就是竹子编的盒子。杭州周边盛产毛竹,篾匠制作成盒子,供人们盛放东西,如读书人盛书,就叫书簏儿。后来簏儿慢慢脱离竹篾器具的限制,泛指所有材质的盛器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二刻拍案惊奇》有则故事,说秀才权翰林在集市地摊上淘古董,看见一只黄铜钿盒,“外面还有一个纸簏儿藏着”,于是,“连同纸簏儿也一起买了”。该书作者凌濛初是离杭州不远的湖州织里人氏,早年在杭州生活过,笔下免不了带点方言。 至今杭州人还是习惯把信封叫纸簏儿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至于簏儿为什么写作“62”,大概是杭州话 “62”和 “喽儿”的发音相仿,有人不经意偷懒率先替代使用,被人们附和跟风,渐渐约定俗成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62” 成为杭州人骂人的用词是当代才开始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最初由空盒子引申脑袋空空,胸无点墨,没文化,有“傻乎乎”的意思。 还有种说法:当年杭州火柴厂每年要大量的火柴盒(杭州话叫“洋火喽儿”),因为一盒火柴只卖2分钱,制作火柴盒这种贱价的活就外包给无业游民或社会福利人士去做,这些人通常给人的感觉是衣冠不整、邋里邋遢。总之,杭州人在说“62”时,对方肯定是被蔑视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随着观念的开放,杭州人也开始会用 “62” 来自嘲或和朋友间戏谑。前几年马云曾把六月二号叫做 “62外婆节”,以期再创个类似 “七夕”、“光棍节” 的购物辉煌 。 但收效甚微,之后不了了之。倒是我们的杭州政府为了和谐,尊重民俗,体恤民意,不设62号门牌,车牌尾数也避开62……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酒喝完了,就此搁笔。</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颜世亮</b></p><p class="ql-block"><b> 2018年3月23日於杭州桥西</b></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