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记（上）

寂照

我很喜欢你

像风走了八千里，不问归期……

像滇池的波，不理朝夕

像苍山的花，一眼万里

像三塔的青灯，不愿渡己

像洱海的日落，依依不离

像夜幕下的丽江，满腔热情

像古城的石板路，不诉离殇

是塔娜的歌声，是沈周的山水

是十里扬州路，是春闺梦里人

是穿过花的阳光，是漫过春的微凉

是裂帛上的暗莲花，是唐诗里最动人的那句

我很喜欢你，

不假思索，又犹恐念起……

戊戌新月初四，我带着小姑娘和一个硕大的行李箱，赴约黔东南。

我做了一个诗意盎然的攻略，一弯清梦到苗乡，有花有酒有月亮，甚是万千风情。

我以为和远方的距离只是一张车票，我以为我消灭了所有障碍物，惬意的排在南航柜台口，静待托运。随后，办理业务的小姐姐一脸无奈的对我说："sorry，您已误机，不再办理"

机场一日游，天知道我的沮丧和崩溃。

拖着行李夜返岷州，挫败感捶打了我好久。

我怀疑自己的行动能力、执行能力、计划能力，在我和远方之间怎么桓横了这么多奇葩至极的距离！

于是，我开始异常的怀念——云南！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若喜一座城，

则愿倾墨书万字，如诉情肠。

若甚喜一座城，

便又缺了落笔的勇气，生怕污了三千里日月山河

云南于我，便是这般。

曾无数次与她梦中相约。

那里有风花雪月，有苍山洱海，有石头铺成的巷道，有邻水让你发呆的屋檐，我想，游完古城的老街，要一个人去看玉龙雪山，山腰有外国老太太的咖啡馆。要戴着阔大的太阳帽，穿着鼓满风的长裙，一路步行，和山花握手致意，满裙草木香雪山气。坐在长途汽车临窗的位置，看一路的旅人依次下车，车厢寥寥无几，而我则去蒙自那样遥远的小城。赤脚走在石板路上，将红花攥在发髻，在太阳下骑马，在湖心中深眠，吃茶吃酒忆流年，披露赏月数星辰，把一日过成千年，把千年渡成一梦…

终于，我踏上了旅程。

双廊 玉几岛 女神的宫殿

2016年 立秋

夜宿蜀都 酣睡

梦中恍然惊醒

大雨瓢泼

所居之地，临河，

大且密集的雨滴落入河中，无休无止

忽有一道闪电，瞬间宛若白昼

雷鸣伴着呼啸的风

辗转反复，无法入眠，

没来由的想起胡兰成婚贴上的那句话："岁月静好 现世安稳"

大约他想：太平盛世 人长久……

次日，睡到鸡鸣狗吠，阳光满被

整装赴滇

此番出行，虽旅途遥远，任选择乘坐火车。途径普雄、西昌，多遇山。列车在隧道中频穿，忽明忽暗，仿佛波动者的心境。列车奔驰，掠过河流、隧道、桥梁，暮色葱茏，穿过我的幽闭、执念和狂浪。时至立秋，窗外依然一片葱茏，时有繁花数枝点缀。岸边的村落，在山腰。遥遥望去，颇有旧时电影中的泛黄景象，乃至火车的哐哐当当，也似一首老歌。我颠簸在车里，枕着对云南的无限幻想，昏昏欲睡。

次日清晨，抵达昆明。初至，风有些凉，然，身体的所有感官都被舒适的沁润着。体内仿佛被注入了清新的氧气，无数个微小气泡徐徐地向上蒸腾，令人顿时神清气爽，大约这就叫醉氧。每到一地，总喜一词概之，如巴蜀谓之"人间"，苏杭呼之"风雅"，金陵则曰"故国"，而昆明，是为"清丽"。不负杨慎所言"天气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断四时春"。

 

落脚于一个叫"格拉丁"的青年旅馆，三层的小楼装饰的颇有滋味，楼道里尽是驴友恣肆的照片。有少女端了洗具走来，发丝上的水珠透来的尽是青春怡然。公共区域的壁画张扬明快，几张大桌子上鲜花招展。有少年打牌，有女子描眉，还有我，一种向美的皈依流连……

拾停当，打一辆云A的车前往滇池。

此时已忘那公园所唤何名，只记得那日风轻云淡，波光艳艳。游人也非如织，一切甚好的姿态。杨柳缓垂，清风徐吹，乱花迷人眼，鸟语怡人心，所望之处皆美景，极目尽舒。租了自行车，在滇池边欢呼雀跃，让风划过发丝，掠过裙衫，空气变得酥软香甜，我们抱着鲜花，从晨光逛到日暮，忘乎所有。

一事能狂便少年，少年情怀总是诗……

重光有云：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我说，流水繁花春无尽，只为昆明。

【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

行至昆明，怎能不思联大。

柜中有本友人所赠之书，讲民国风度。联大情缘则始于教授们在蒙自清苦又意趣盎然的下午茶。滇南边陲小城，耳目闭塞的当地人因文史学院师生的到来奔走相告，小城开始热闹。教授们惊喜的看到这封闭极了的地方尽有希腊商人的欧式建筑，"花园里有许多树木、花果及鸟类。木瓜渐熟，友人有未见过者。"便租来当宿舍。他们还发现，居然可以买到美国咖啡。一路迁徙风尘仆仆，很久都没有过上"资产阶级生活"的他们赶紧翻出自己的行李，拿出以为再也用不上的咖啡壶。得知一家希腊老夫妻开的旅馆里存有大量洋酒，便欣喜若狂开怀畅饮。在蒙自，学生觅食时可随遇教授，比如张荫麟爱点猪排，而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陈岱孙，喜欢在咖啡馆讲述南下见闻，且交谈俱用英文。闻一多不习惯云南食物，主要因为太淡，每日苦心专研除吃饭上课便不下楼，众教授赠与"何妨一下楼先生"的雅谓。先生闲时会刻章补贴家用，讲楚辞时总要说："痛饮酒熟读离骚，方名士也！"，读来心神摇曳，遂纵我痛饮酒而始终不能熟读离骚，也是妙。朱自清不同，很喜蒙自的衣食住行，觉得小而巧，交了卖糖粥、卖粑粑的朋友"稀饭雷"，闲来互赠古玩。"天南精舍"里吴宓为社长，雇人买菜、做饭、跳水、送信，伙食杂费全体分担。钱穆回忆说："三餐前，雨生挨室扣门叫唤，不得迟到。及结队避空难，联系经旬，一切由雨生发号施令，俨如在军遇敌，众莫敢违。然亦感健身怡情，得未曾有。"沈从文买起当地陶器毫不手软，却只舍得请学生汪曾祺吃一碗米线。朱自清最喜去沈存文家，因为张兆和会做酒酿鸡蛋。

此间种种读来，逸趣横生欲罢不能。兴之所至，陆续阅了《南渡北归》、《西南联大行思录》、《西南联大国文课》，追逐联大在战火纷飞中弦歌不缀、风雅不废的历史。三校合之，五色交辉，大师云集，魅力非凡，以南渡始，以北归终，壮志多而悲情少，刚毅坚卓！

思至此时，又想起《无问西东》里的桥段，在西南联大土墙铁皮的教室里，雨声太大，响声不绝，学生难以听清讲授内容，老教授索性罢讲，宣布"停课赏雨"，美而且庄严。不禁情感翻涌，情怀升腾，热泪盈眶。

【且以喜乐 且以永日】

克里希那穆提说："冥想一开始，观察者就消失了。"通常对旅行的记录，都是不带分界之心的空寂观察。此番，大约时隔太久，回忆娓娓道来的，却多为心中之景，意中之念，亦或是旅途中崭新的，丰满的，真实的，融入骨血的另一个自己。

常人在旅途中表现出的自我与生活中的自我，定是两个模样。平日里，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种种，会让人生出莫可名状的压抑，不可纵心纵性。时日久了，便磨得一颗世俗心，有羁绊有贪欲有懊恨。如负重车，踽踽而行，不似花草应季轻盈开放。所谓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所谓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水。

出走，就如雀鸟归林，鱼鹰返水，前无所往，退无所归，比忌惮与已有的限制率性多了。所以，埋头苦过一段时日，便要出去走走，自行其是。是忘掉自我亦是寻找自我，随遇而安由逆流而上，去感知、去分享、去平衡。

这就是，旅行于我。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昆明短暂逗留后，乘坐夜晚的火车，赴大理。凌晨四点，抵达。

火车站门口有当地人的面包车，带我们去了古城。夜色尚深，晨光未至，我看不到窗外大理的面目，无端想起野夫《身边的江湖》，那群混迹于大理宛若活在世说新语中的人们，诗酒猖狂又快意恩仇人生。

我是在天龙八部的逍遥里收获大理的，金庸定是偏爱这个地方，当世五绝有大理南帝，一灯法师扬善渡恶，段氏王族倜傥风流，书里一大半的美女在他们家。"蛮夷异邦"的政权中，唯有大理国是赋予了厚爱的，百姓安然、海晏河清，虽偏处南疆，却俨然一片世外乐土，落笔处尽是家常的温柔。

当我置身于此时，江湖逍遥化作一池水、一片山、一场无关情爱的风月无边。

一座皇城，一座佛国，伸手摸得风花雪月，低眉遇得云水禅心。千年不消的苍山雪、万古常宁的洱海月，长情的陪伴着大理，将古城装帧为一卷舒缓的诗书，供你我细细品读。

　　逗留大理那日，正是七夕。一夜舟车导致面色略有倦怠，加之行程规律而束缚，心境也非雀跃。

 

随一群八方旅人登苍山，天龙洞中走一遭，寻常景致。山下遇一树开的灼烈的曼陀罗，金庸笔下的情花，不禁讪笑，解情花者断肠草，情深不寿。

随即登船渡洱海至南诏风情岛，岛上尽是阳光味道，垂柳摇曳绿竹猗猗，花香鸟语醉心醉意，极目望去可见仙姑的太阳宫。游轮上品了三道茶，看金花妹妹和阿鹏哥面无表情的跳白族舞蹈，倒也释乏。

　　傍晚时分，终于脱离了一日团的束缚，浑身的枝枝节节瞬间打开，无比顺畅。洱海畔有个叫才村的僻静村落，订了那儿的海景房，司机小哥来古城接我，那一刻，才由衷的感受到大理对我的诱惑。

 

才村幽闭，宛若桃源，夜来人迹甚少，深得我意。辗辗转转到了客栈，面朝洱海，装帧精致且美。庭院中尽是花枝，开的极繁，顿觉肌肤骨节皆香，欣快无以为喻。客栈有店家自酿的玫瑰酒，清风朗月七夕夜，宜花间小酌，我在院中就着蝉鸣蛙叫，浅酌酒，消良夜，念去去，往昔杂感不复提！

面朝洱海 各种自拍😂😂😂😂

　　次日，早起。

我对日出日落总是抱有极大的热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我知晓那短暂的自得绝算不上逍遥，但翌日的阳光总能给人积极暗示，不隐不匿。

景与人，是有机缘的，在青岛走往烟台的轮船上，遇见了海上日出。在黑马河约有寒意的六月，看到太阳跃然青海湖之上。在华山之巅，夜晚狂风大作，晨间推门，却是朝霞映眼帘，云海日出漫天霞光。可在雨季的大理，我始终错过洱海的日出日落。

一个人在才村的清晨游荡。整个村子仿佛没有醒来，连洱海的涟漪都是柔软的。岸边多白族建筑，飞檐串角，错落有致，木雕、彩画、石屏、凸花青砖点缀其间，颇有特色。岸边有很多客栈、餐馆，皆精致，门前墙都是繁花似锦，开的硕大热烈，宛若誓言一般。水中有荷花盛开，虽未成规模，骄涩之态也是撩人，偶有白鹭飞过，不惊不扰。沿河有家咖啡馆，关闭的木门上手绘一个门神，面容严肃色彩活泼，旁边书一行字："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有种极具矛盾的美。此后，这幅画久久的藏于手机相册中，心念动荡时，总会看看。

在洱海畔坐了很久，相对无言亦心生欢喜，任花香鸟语醉心醉意。大有"吾自倾怀，君且随意"的阔朗面目。那一刻，我与自身相处、探索，真实、久远、强烈又深刻。比起众里孤单，此刻一个人的热闹胜却人间无数。只是自愉悦，不与他人说。

　　在大理的第二天，本打算夜宿双廊，却阴差阳错的把客栈定到了小普陀。也好，这位置是可环洱海一游的。

 

在旅途中，我的精力总是异常旺盛，晚睡早起，即便路途中也不会昏昏欲睡，整个人都会是一种轻盈的状态，风尘满面却心灵如洗，动静市野皆风景。那种内心的愉悦感，来自风、来自水、来自光线、云朵、山川……

花开得意 一期一会

环海路上，风光迤逦，随处可见青春洋溢的脸。他们骑着自行车，在风里欢笑，半开叉的长裙随风鼓动。洱海边的树，生的有风姿，不似平时所见那般规规矩矩。洱海上的云，是吻在天空的，让你看的生情。途中，会遇见大片荷塘，烈日下开的异常旺盛，那种美会震慑我。坐在小普陀看洱海，时而阳光剧烈，晒得无处可躲，时而浓云飘过，落下清凉硕大的雨点。大风掠过，荷叶如波浪般滚动。看到了耶稣光，撒向洱海，撒向山峦，一束束，静谧强壮！

那景象使人入迷，旁观数小时不觉厌倦。

鸿雁长飞光不度，不知我，是否留下了没带走的身影？

心之安处，他乡是故乡

身之所往，故乡胜他乡。

相见欢，别后有余味，多情应笑我！

再见，大理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