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怀念我的婆婆

一叶舟

　　除了自己的母亲，我管她也叫"妈妈"，她就是我的婆婆。

今天是婆婆下葬的日子，从墓地回来，心情有些沉重。两个多月前婆婆离开了我们，一直以来，关于我的婆婆，总想写点什么。母亲的好，人人都可以说出一些，而婆婆的好，能让天下的媳妇惦念的，可能不多。十几年前我曾在我的博客上写了一篇《我的婆婆》的文章，今天翻看，还是觉得那么亲切，仿佛婆婆就在眼前……

婆婆是个很随和的人，勤俭又朴实。在我结婚整整30年的时间里，我们从没红过一次脸。

其实，作为准媳妇和婆婆见面时，婆婆对我并不满意，嫌我个子不高。婆婆一直希望儿子找个大个儿的媳妇回来，她喜欢模特的步伐。公婆都是医生，好像对遗传学很有研究，说将来孩子的高矮受母亲的遗传因素影响很大。可我不但不是大高个儿，还偏矮，为此婆婆觉得很遗憾。虽阻拦了一段儿时间可没啥作用，好在，婆婆是一个善良的人，尽管她对我并不满意，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接纳我。就冲这儿，我想一生一世的对她好！

婆媳相处历来是老大难的问题，但我很庆幸，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和婆婆的关系非是箭弩相向，我还走进了婆婆的内心世界，和婆婆的关系象母女一样的水乳相融。

在我刚结婚的日子里，婆婆虽然对我很好，但我做啥事都格外小心，生怕惹她不高兴。细想想，两个从未有过交往的人，一下子住在一块儿，张口还得一个"妈"字地叫着是觉得有点别扭。有时明明想得好好的叫"妈"，可出口又成了"姨"。每每这时，婆婆就会对我笑笑："没事，习惯就好了，叫啥都无所谓。"

我和先生结婚那年公婆五十几岁，可他们从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为这事我酝酿很久，心想，我一定要让他们从我进门之后每年都过上一个风风光光的生日。可是事于愿违，第一次为婆婆过生日心里就有些不快。记得那次我为婆婆买来一个大蛋糕，和一件毛衣外套做生日礼物。可这两样礼物她一件也没享用，蛋糕一口没吃正赶上邻居大娘过生日送给了她，外套一次没穿给了家里的亲戚。当时我很不理解。可婆婆却说：我不喜欢吃蛋糕，外套也买大了不合身，只要物尽其用，就不算浪费。你的心意我领了就行了。

在结婚后快一年，我怀上了女儿，剧烈的妊娠反应，经常令我呕吐不止，胃火灼烧，饭吃不下，水也不能进，最后只靠打点滴缓解症状。很快我整个人瘦得弱不禁风，婆婆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一天她对我说："不行就把孩子做掉算了，咱不遭这份儿罪了。"我知道婆婆盼孙子盼得心切，她是看不下我遭罪才下此决心说这话的。我怎能不要这个孩子呢，当时，我真是生在福中却享不了福，但心里还是倍感幸福的。

我和婆婆也有分歧的时候，比如她是从困难时期过来的，对节约很注重，有时候甚至是过于节约。烧水的时候把火开得很小，说是减少散热，节省能源；用过的洗脸水，留着冲厕所；洗菜水留着浇花；洗衣服不用洗衣机，那玩意费水耗电的；当年我们在一起生活，记得每月交她50元生活费，婆婆说不是缺这50元钱，是让我增强点儿节能意识，说我浪费水电太严重……记得当年在我的婚礼上，我老爸讲话都特别嘱咐我，要把婆家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接过来，传下去的。

婆婆爱节俭，有时一件衣服穿舒服了好多年不舍得扔，甚至破了还缝块补丁接着穿，为此孩子们很是生气，但也拿她没办法。

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这旧东西有什么不好的呢？都是钱买的，丢了多可惜呀，节约是一种美德，浪费才可耻呢……"

吃剩的饭菜热了几遍，即使没人吃，她也不舍得倒掉，就端到自己跟前说她爱吃，常常剩菜没吃完，新菜又成了剩菜，我真的很想和她一起共苦，但又难以下咽，后来想一招，总是最后一个吃完饭，然后偷偷的把剩菜倒掉，就当做是我吃的了，这样也保证一下饮食质量嘛。当然，这个小心机后来还是让她识破了，咬着牙根指着我说了一句："这个小败家子儿"听了这话，我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亲切和好笑，感觉我妈又在我面前出现了似的。这样的日子我们在一起过了十年，后来我们全家迁至外地，才结束大家庭的日子。

那时公婆还不算太老，隔段时间我们就回家看看，每次回家公婆都是做了满满一桌丰盛的饭菜迎接我们。临走时，婆婆又总是送我们很远，道别后走几步回头和婆婆招招手示意她回去，可她还站在那里一直看着，走出好远我再一次回头,婆婆还站在那里。当我回头看见她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小点儿时，不知为什么我的眼泪出来了，也许是感动吧！

婆婆平日最喜欢看书、看报、看新闻、关心国家大事。收集医学及各类文化知识，是她最快乐的事情。多年来，她收集抄写了大量的医学常识及各种小妙方，而且在生活中特别适用，我常跟婆婆说："以后我把您的资料整理整理出本书吧，就叫《婆婆日记》，也好流传百世……"婆婆轻轻笑着说："哎呦！出啥书啊！我写这些东西，一是愿意记载，为我所用，二是活动手脑，预防老年痴呆……"

婆婆就是这样，对一切事情都看得很淡，她总是以乐观、积极、豁达的胸怀，对待生活，对待一切。

在我的意识里，婆婆和自己的母亲同等重要。母亲养育了我，给了我崇高的母爱，而婆婆接纳了我、包容了我、照顾了我，所以当婆婆生病的时候，我也会尽心尽力地去照顾她。

婆婆今年八十三岁，身体一直很好，没生过疾病，没住过医院，每天和公公的生活起居安排得井井有条，打太极拳、打乒乓球、参加小区的各种娱乐活动，从来不给儿女添麻烦。可几个月前却查出了卵巢癌（晚期），虽然及时送医院做了手术和化疗，但还是没能挽回她的生命……

死亡真是一个沉重无比的话题，提前知晓亲人的死前征兆，对我们更是最大的打击和伤害，面对死亡，也许活着的人更需要勇气。

我们没有对婆婆隐瞒病情，也因公婆都是医生，应该知道用什么态度去正确面对死亡……

人该怎么活，或许可以选择；生命来至于自然，首先让生活充满欢乐，就需要相亲相爱。

婆婆病重期间，我和先生、小姑子全力以赴日夜陪伴，细心伺候护理照料，整整三个月，从手术到化疗，从理疗再到家里休息调养，九十多个日日夜夜，一天天看着婆婆走向死亡却没有一点儿办法，唯一能给她的就是陪伴。

记得婆婆刚出院有一天我值夜班，下半夜三点婆婆要大便，我赶紧给她拿便盆，她执意坚持自己去卫生间，结果还没走到卫生间就便在了裤子里。弄的坐便上、地板上那那都是，当我给她收拾擦洗时，她特别内疚的跟我说"你看这弄的，真埋汰呀，本来不想麻烦你，反倒给你添乱了……"我知道婆婆是个要强的人，她不愿意给儿女增加任何负担，身体都这样了还不愿意拖累我们。我说："妈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这时候不麻烦啥时候麻烦啊，反正你也麻烦了，就麻烦到底呗。下次再有大小便就在便盆里，给你倒便盆不是比这省事多了，记住没？"婆婆点头答应着："唉！我怎么得这病呢……"

第二天吃完早饭，婆婆又开始写日记了，多少年来，婆婆一直有着一个每天写日记的好习惯，即使在病重期间，也不忘每天写上几笔。我不知道她当时写些什么，直到她走后的日子里，翻看她的日记本，才知道她那天写的都是我俩那天晚上的"故事"……她的日记里写着好多她和儿女子孙之间的生活琐事，有感慨，有感激，更有感谢……当我看到她对我的评价和感谢时，两眼已经模糊……

有人说遇到一个好婆婆是一种幸运，这些年我能感受到婆婆对我的关爱，我想，婆婆也一定能感受到我对她的真情。这份婆媳的感情足以验证一句最朴实的话语："人心是可以换人心的！"

还记得在婆婆住院的日子里，我们也是三个人倒班，有时我隔一天才去，她就很着急，见到我就非常高兴："你怎么才来呀？"我说："一天不见就想我啦？"她说：我愿意让你来这陪我……"于是她就和邻床的患者及值班护士夸她儿媳妇的好。想想，其实，我也不过是帮她做了一点事情而已，她对我的好可要多得多呢。

有关我和婆婆之间的生活小故事真是太多太多，写也写不完，但让我最为难忘的，还是婆婆病重的日子里，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是婆婆的弥留之际，临终前两天，她已经有些糊涂，喂不进去一滴粥水，扶她坐起也无济于事，不吃不喝，不睁眼睛。我和先生、公公、小姑子围在她的身边，让她靠着我们，和她说话，跟她交流，即使她没有回应……就在大家最为失望的时候，婆婆突然微微睁开眼睛，脱口唱了一句"爱——是——你我……"吐字清晰，曲调纯正，当时我们四人都惊住了，几天不说话的婆婆怎么会突然开口唱歌呢？

婆婆平时就喜欢唱歌，这首刀郎的《爱是你我》是她有病期间刚学会的，她说她喜欢这歌词，就像给她写的一样。让我从网上下载歌曲和歌词给她听，那几天她总是哼唱这首歌，而且把歌词写在日记本上，后来写了一半就没劲儿写了……

"爱是你我 ，用心交织着生活 ，爱是你和我在患难之中不变的承诺 ，爱是你的手把我的伤口抚摸 ，爱是用我的心，倾听你的忧伤欢乐 。

这世界我来了 ，任凭风暴泄我 ！这是你爱的承诺，让我看到那阳光闪烁 ！爱，拥抱着我！我能感觉到它的抚摸 ，就算生活给我无尽的苦痛折磨 ，我还是觉得幸福更多 ！"

婆婆心理是明白的，此时唱这首歌，是想和我们说：你们爱我，我是知道的。"爱，拥抱着我！我能感觉到它的抚摸 ，就算生活给我无尽的苦痛折磨 ，我还是觉得幸福更多 ！"

马上打开手机，播放这首歌曲，那天我们四个人，流着眼泪，边哭边唱着《爱是你我》……

从那天起，手机一直放在婆婆的枕边，反复播放这首歌曲，直到第三天早上，婆婆停止呼吸……

跟婆婆叫妈整整三十年，就这样走了，真的有些难舍，那天送别，心里好痛，含着眼泪给婆婆洗脸化妆，抹了淡淡的口红，婆婆的遗容很安详，就像睡着似的。她走时没有痛苦，很平静，很好看，这是造化。

婆婆就是这样一个人，有啥好的就想着我们，为了儿女们再苦再累，她都觉得值。有病时她常说：我能活八十多岁够本儿了，这一生很知足，没什么遗憾，老头儿对我好，儿女们又孝顺！只要走时不遭罪，不给孩子们增加负担就是我更大的幸福了……"

婆婆的人生经历和对待生活的态度一直影响着我们，也让她的孩子们在人生的阳光与风雨中，懂得珍惜、懂得满足、懂得付出与感恩。

出嫁前，我受着妈妈的百般疼爱；出嫁后，我又得到了婆婆的无微不至的关爱，真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有时候，我们的那种随意，不像婆婆和媳妇，倒像母女。想着以后再也没有婆婆亲切的叫我的名字，以后会少了这样充满温馨的气氛，家里那幅祥和图景会有份缺憾，心里还是酸酸的……

　　人，来自泥土，最后又归于泥土。今天把婆婆葬进墓里，入土方得安息，生者方觉心安。但愿婆婆的世界没有苦痛，没有悲伤，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婆婆请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