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2017年,六月十八号,星期日。</h3><h3> 又是好几周没与父母见面了。这周末本想回去看看的,奈何队里临时有任务。结束勤务后天色已晚,迷迷糊糊驱车到家,“葛优瘫式”舒服地窝进沙发里,电话铃又突然惊响,条件反射的弹起,慌乱中摸到手机,屏幕显示父亲的号码,我长吁口气,接通后喊了声“爸,”电话那头却传来母亲的声音。</h3><h3> 随便聊了会,大抵是关于好长时间未见,要我注意身体之类的叮嘱,最后母亲问了句,“要不要跟你爸说几句?”正迟疑间,就听电话那端父亲埋怨地数落母亲的声音,接着电话就挂断了。</h3> <h3> 当时尚自觉家中二老滑稽,暗笑父亲的迂。</h3><h3> 直到晚饭时刷微信,看到朋友圈铺天盖地的“父亲节快乐”,“为父亲祈福”的信息,方才恍悟。</h3><h3> 整晚对着电脑无心工作,只怔怔盯着屏幕,伴随播放器单曲循环着筷子兄弟的那首《父亲》,童年起的往事一幕幕浮现于脑海。</h3> <h3> 回想那年我大约十来岁年纪,家中遭逢一系列变故,让我这个别人眼中家境殷实,从不知愁滋味的“小少爷”,变为不得不早早“当家”的“穷人的孩子”。生活方式,教育条件的转变,让我在不满之余,满心的不甘。那段时间,父母被各种繁杂事务所累,基本无暇顾及对我的管教,因此,原本学习还算优异,讨长辈们喜欢,被当做弟妹们楷模的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无心向学,跟着邻村辍学的少年们学会抽烟,打架,整日里旷课嬉戏,虚度光阴,学习成绩一落千丈。</h3> <h3> 父亲本是家中长子,自小成绩优异且有大志向,高中毕业上山下乡插队,结束后没能赶上“高考1977”,不得不早早参加工作,以协助祖母维持一家生计,照顾五个兄弟姊妹,凭着诚信可靠,勤勉实在,生意曾做的甚是红火,哪知人到中年却如此颓唐!</h3><h3> </h3> <h3>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便触他之怒。对于越来越不成器的我,自然渐渐不同儿时那般无限溺爱,动辄叱骂责打;而我亦觉家中当时惨淡景象皆因他而起,每每挨打挨骂时便与之针锋顶撞,有次甚至负气离家出走,在朋友处打工,月余不归,只偷偷用公话给母亲报个平安,直到年三十晚,才在朋友劝阻下,拎袋水果没羞没臊的归家。那时的我,自以为离开家亦能自立,虽然吃尽苦头,仍颇为自得,根本不顾及家中是何状况,只在乎母亲,怕她为我担心对我失望,却从未考虑过父亲的感受。</h3> <h3> 过了一些年月,又长了一些年纪,经历过一些事情,磕磕绊绊地考上一所院校,与父亲之间关系方才有所缓和。那时我外出求学,父母也都外出打工,我们的家,便随父母搬迁至他们工作处附近的简易出租屋。头一次出远门,一整年都没有回家,整整一年的不见,终于让他忘却了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然后每每放假前夕,他都让母亲早早打电话,以预定我的归期,不论瓢泼大雨、烈日当空抑或漫天飞雪,到家的那日,他都会早早等在车站,我乘坐的那趟火车,记得当时学生票价才十块钱,属于典型逢站必停的绿皮老爷车,动辄晚点一两个钟头,但每次我在出站的时候,总是能看到他黝黑矮胖的身影等在出站口,踮着脚扶着眼镜,殷切的看着出站口涌出的人流,看里面是否有我的身影。人群中他总能一眼瞅见我,锁定目标后他总是长舒一口气,等我出来快步迎上来一把夺过我的行李,浑身是劲儿的走在前面,话不多,状态却异常精神。家里距车站大约两三里地,一口气走到家中,他就开始和母亲一起,一刻不停开始忙活,每次总有不重样的菜式,却都是我爱吃的。此时的我也已渐渐明白,家虽贫寒,然一家三口能围挤在一张小方桌,坐着小板凳涮着火锅,哪怕窄屋陋室,粗茶淡饭也是其乐融融,幸福温情满溢心间。</h3><h3> </h3> <h3> 再后来母亲退休,又去另地寻了份工,一家三口聚少离多,大学五年,每次都是父亲送我出门坐车上学,车站附近有间字号很老的包子铺,每次送我到车站,都会早早去排队,给我买两笼包子带上,包子是我爱吃的豆角和韭菜馅的,拥挤漫长的火车上,两大兜热腾腾的包子慢慢变凉,阵阵散发出独特馥郁的味道,总让车上的其他乘客对我皱眉甚至退避三舍,为此我曾经很是烦恼,心中曾多次抱怨:“多给带些钱,想吃什么不能自己买吗,非让带这些累赘又有味儿的东西。”现在想起,不得不感叹自己当时真是有点太过“聪明”了。</h3> 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的一所医院工作。虽然同在一座城市,但由于工作忙,离家远,所以平素不常回去。还好医院和父亲单位距离不算太远,所以刚上班后第一、二年内,中午几乎每天都去父亲单位蹭饭,爷俩在办公室里煮一锅面,就着父亲前一天晚上准备的炸酱,吃完后在卫生间用冷水洗锅刷碗。后来食堂办了饭卡,分了宿舍之后,就渐渐去的少了,一是工作量大了,中午经常加班,再者,父亲办公室没有床,休息不好。但是,之后在医院工作的三年内,每到中午还总是能接到父亲的电话“中午过来不?”、“今天活多不,能不能干完,过来吃过油肉。”尽管明知我不会去,他还是持之以恒的坚持着这个近乎于习惯的行为,直到三年后我离职。<h3> 一次单位派我去广州出差,由于当时手头紧张,就给母亲发了个短信,说了此事,并准备当天晚上回家拿钱。下午刚上班没多久,同事说门外有人找,我心里咯噔一声,奔出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略微肥胖的身躯汗衫已经紧紧贴在身上,黝黑的额际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父亲嘿嘿一笑,先递给我布包着的一个上了年代的铝饭盒,然后边摸索着从兜里掏出一叠钱边说,“我今天在你奶奶家包的饺子,羊肉的,你妈给你取了两千块钱,说你晚上回来拿,我怕你时间紧张,就给你送来了,拿好别丢了,出门在外要小心……”我鼻子突然有些酸,接过钱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刚巧一个病人家属握着一把血样标本,慌慌张张的左顾右盼,看我穿着白大褂,便向我询问,我连忙转向病人解释,父亲见此情景,知趣的打住话头,等我接待完病人家属,对我说了声:“我先走,你忙吧!”说罢便转身离去。奶奶家住在远郊区,距我所在医院很远,需转三趟车,将近三小时的公交车程,夏季中午上班时间是三点,算来父亲中午十二点多就应该出发了,我能想象他草草吃了两口午饭,顶着烈日,汗流浃背的往返于各路公交车之间,而我竟没有让他进科里坐下来歇歇脚,喝口水。想想他年届六旬的人了,又将要挤在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上,挥汗如雨,一趟趟的倒车,接着站三个才能小时回去,我一手拎着钱和尚有余温的铝饭盒,一手握着一把待检的血样标本,心中五味陈杂。</h3> 日子一天天过去,父亲也一天天的老去,如今他已经退休,我也已经成家立业,脱下了救死扶伤的白衣,穿上了惩恶扬善的警服。年届三旬的我虽然已经足够强壮,粗壮的臂膀足以撑起一个家庭,然而,儿时心目中那始终被视为偶像般强悍、坚毅甚至无所不能硬汉形象,却在渐渐变得老迈,佝偻,迟缓,额际的白发,眼角的皱纹,手背上依稀的老年斑,都在暗示着这个男人已不再年轻。<h3> 那些艰难岁月里,四处奔波的父亲修铁路,做苦力,干装卸工时腰椎落下的病根,现在愈发的严重了起来,每天晚上睡觉都必须保持趴跪的姿势压着腿才能舒服些入睡。鼻息肉也比以前严重了,睡觉时而鼾声如雷,时而又喘不上气,睡眠质量极差,晨起后又昏昏沉沉。在医院工作那三年里,每次让他来我医院做个检查,倔强的他却总说自己没事,好得很。其实我心里清楚,他只是怕给我添麻烦。</h3><div><h3> 如今从事刑侦工作,比起当初在医院更加没有规律,接二连三的案件似乎永远无终结,五加二,白加黑的工作性质让我回家陪伴他们的时间更少,每每想到这些,内心都是满满的亏欠。</h3><h3> </h3></div> <h3> 回头想想这些年来,时间在忙碌中不觉消逝,偶尔回家都是匆匆忙忙,放下东西屁股没坐热就离开,很少有好好的陪伴父母聊天的机会,和父亲在一起的回忆,似乎仅止于此了,心中常怀愧疚之感,母亲电话里跟我说,“你爸给你们求了平安福,有时间回来带上。”我深知,虽然他从不主动打电话给我,但他心里却没有一天不在惦记,反复回忆起从小到大和父亲的点点滴滴,那熟悉的旋律又回荡在耳边:</h3><div>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div><div>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div><div>每次离开总是装作轻松的样子,</div><h3>微笑着说“回去吧”,转身泪湿眼底。</h3><h3> 透过有些雾意朦胧的眼帘,似乎又看到冰天雪地的冬晨,父亲一步一滑拎着两袋热气腾腾的包子蹒跚向我走来的场景,虽然如今的我早已因病丧失嗅觉,恍惚回到那个场景,仿佛又闻到了那浓郁的韭菜馅包子臭臭的味道…</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