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网女孩的周日

王洪斌

楼下搬来一户来自山东农村的80后夫妇，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

男的做装修，女的在市场租了个摊位卖鞋，小女孩跟她妈上市场。由于请男主人修理窗户，两家混熟了。知道他们家没有网，就把我们家无线网的密码告诉了他们。

一天，从外面回来，刚上了楼，看到小女孩在楼道里，撅着屁股，冲着我家大门伸着双臂，手里捧着手机。问她干什么呢？她说“蹭网”呢。我当时一愣！“蹭网”？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竟然知道“蹭网”！是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一个打工仔的孩子，不顾冬季没有暖气的楼道里的寒冷，站在别人家大门外，蹭网看动画片！

春节过后，小女孩满三周岁了，被送到离家十公里外的幼儿园。周末幼儿园休息，她得像以往那样跟着妈妈上市场卖鞋去。这个周日，她妈妈要去进货，实在不能带她去市场，她爸爸又必须去给别人家装修，也不能照看她。她妈妈不好意思地求我们帮忙照看她。如此乖的孩子，我们当然愿意了。户外的天气暖洋洋的，我说带她出去玩，她高兴的不得了。

问她想到哪儿去玩。她说健身场。

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玩健身器械。

在跨步器械上，她玩的如此娴熟。

在健身场玩够了，问她还想去哪儿玩。她说大礼堂广场。当我答应了她的要求时，她兴奋地举起双手，做了双“V”手势。

大礼堂广场上都是家长带孩子玩。唯独我们俩不是。

她凝视着广场上在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陪伴下玩耍的小朋友，脸上流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

看到她没有愉快表情的脸，问她还想去哪儿玩。她说，去玩沙子。我尽管在这个部队大院里生活了三十多年，可是不知道哪里有沙子玩。可她轻车熟路地带着我走。

原来她带我去供战士作训用的单双杠区。周末战士不在这里作训，把地方让给孩子们。远远望去，里面已经有很多小朋友在家长的陪护下玩沙子呢。

她在单双杠区外停下脚步，巡视着单双杠区里的小朋友。她告诉我，她只有一个好朋友，叫二宝，是她邻居家的小弟弟。二宝也喜欢玩沙子。她没有看到他。

她进了单双杠区后，靠近三个正在玩沙子的小朋友，想和她们一起玩沙子。

她与三个小朋友近在咫尺，可没有一个人搭理她。她只能羡慕地看着她们玩沙子。

看了一会儿，她从羡慕到失落，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不带她玩啊。

她想起二宝，如果二宝在，一定会和她一起玩。

她离开了三个小朋友，开始自己玩起沙子。

她一边玩一边想。

为什么小朋友不带我玩？

小朋友都有家人陪伴。她没有。妈妈进货去了，爸爸给人家装修去了。

小朋友都有自己的玩具或玩沙子的工具。她的玩具很少，而且，今天什么玩具也没带。

在我居住的这个部队大院里，尉官凤毛麟角，校官比比皆是，大都扛着上校大校的牌牌，家庭条件优越，他们的子女什么也不缺。从不空手出来玩。

她的父母是打工仔，房子都是租的，更别提花很多钱给她买玩具。他们要攒钱回老家买房子呢。不想了，玩沙子！

她独自一人玩着。

堆个沙堆吧。

她认真地堆着。

她又停住了，她多么希望有个小朋友能过来和她一起玩啊。

作为外地来京打工的子女，一件玩具也没有，谁愿意和她玩啊。

她一边独自玩着沙子，一边羡慕地望着结伴玩沙子的小朋友。他们都有工具。能交换着玩。她什么工具或玩具都没带着。

一个三岁的孩子，她多么渴望能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没人愿意带她一起玩！她不懂！

不想了，自己玩吧！

可是，她还是期盼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她羡慕他们，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

她自己堆起了一个小沙堆。

看着小沙堆，她又陷入沉思。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五年之后长成少年、或十五年之后长成青年，或者三十年之后长成成年，她看到这张照片会回忆起当年她在想的是什么，或许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但是，她的确想了，看着沙堆在想了。

旁边两个玩沙子的小朋友，因为交换玩沙子的工具打了起来，一个小朋友任性的地嚎啕大哭。

他的奶奶把他拢到怀里，好言好语地哄着他，劝着他。

旁边的两个小朋友又和好了，又一起玩了起来。

她不明白那个小朋友为什么嚎啕大哭。她知道，打架不是靠哭打架赢的。她也和小朋友打过架，她从来没有哭过。她只有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冲父母撒娇地哭。

她从一记事儿开始，就每天跟着妈妈上市场，帮助妈妈看摊。每天和大人打交道。她从妈妈那里知道了鞋子的卖价，她从摊贩那里知道了蹭网。可在她的心灵深处她喜欢和小朋友在一起，愿意和小朋友一起玩。

现在上幼儿园了，她很高兴，幼儿园里有很多的小朋友。她想不明白，好多新入园的小朋友一进园就哭。幼儿园里有那么多小朋友，都好玩啊。

她在沙子里发现一个烟头，谁把烟头扔到沙子里？

尽管没有小朋友和她一起玩，但是，她今天能来玩沙子，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鞋里进了沙子。她自己脱了鞋子倒出鞋里的沙子。

她自己开始穿鞋。

她已经想不起什么时候学会穿鞋的。

和妈妈上市场卖鞋，每天看到顾客脱鞋、穿鞋、试鞋。她也就学会了。如果比赛穿鞋，她会在小朋友中得第一。

离开了单双杠区，离开了沙子，她满足地往家走。突然，她看到了两个小姐姐。

她们有自行车，他们有滑板，她好羡慕她们。

也许玩热了，她把棉衣的拉链拉开了。

看到她敞着怀，我担心她感冒，想帮她拉上拉链。她说她自己会。

一个刚满三岁的孩子，已经学会这么多地生活技能了！真是了不起！城里的三岁孩子正在享受着大人的溺爱，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刚才，在单双杠区玩沙子时，我看到有些孩子的家长不仅帮他们背着玩具和工具，还带着吃的、喝的，不时地喂口水，塞块吃的。

她没有失望，她看终于看到二宝了！

二宝刚刚从家里出来，她兴奋地走过去拉住二宝的手。

二宝的爸爸要带他去玩沙子去了。她也要回家了，在和二宝分手前，她要和二宝照张像。

尽管没有小朋友和她一起玩沙子，但是她非常满足，因为，她躲开和妈妈去乱哄哄的市场，不用闻难闻的鞋子味了。

今天她玩了健身器械，她来到了大礼堂广场，她玩了沙子！

她笑了，满意地笑了，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