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一叶知秋

黄昏，人流涌动的街头，忽然看到前面一个熟悉的背影，那是父亲。父亲缓缓地走着，颀长的身影，却不再挺拔，走路时肩膀稍稍倾斜，曾经浓密的头发也已花白，稀疏。败色的全棉衬衫有些褶皱，且有些肥大，八十岁的父亲终究在岁月中消瘦了，苍老了。

我在后面走着，也很想像别人那样大声地呼唤他:“爸爸！”但我依旧保持沉默。几十年来，从没有喊过他一声“爸爸”，如今，再想张口却无法做到。父女之间的亲密于我是没有的，儿时九年的分离竟造成了一生的隔阂。还记得有年下雪的冬日，和父亲走在路上，许是担心我滑倒，父亲拉着我的手，这偶有的父女温情让我极不自在，那段和父亲一起走的路，竟那么漫长……

父亲还在前面，我小跑几步赶上了他，面对面可以免去不喊他的尴尬。看到我，父亲稍惊讶，问我去哪儿，我回答，便再没有多余话语。十字路口，父亲拐弯，我也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父亲手里捧着酸奶，步履仍缓慢，我在后面像他曾经叮嘱我一样:“走慢点啊，过马路小心点！”父亲“嗯嗯”答应着，略有弯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流中。

父亲兄弟五个，他最小，也是唯一一个在城市里上大学工作的。父亲内向少语，个高帅气，家里几本相册他青年、中年时的照片居多。照片上的父亲有着明星般的气质，虽然照片多是黑白色，但丝毫掩盖不了父亲的俊郎。孩提时，有时我看着家里镜框中那个微笑，帅气的男人，怎么也无法把他和“父亲”联系起来：父亲，该亲密的，可是他，只有陌生。拨开岁月的尘埃，青年的父亲清瘦，中年的父亲发福，而老年的父亲日渐苍老。

父亲是喜爱读书的，大学期间，也喜欢舞文弄墨。想来，在这点上，我和父亲是相似的。家里的古典文学书籍基本上都是他在工作中陆续买来，那些书，父亲看，我也看，上初一时，我就把《儒林外史》装在书包里，上课偷偷地看。高中时，父亲送我一套外国文学名著，我仔细地包了书皮，并全部读完。如今，这些书都放在父亲房间的书柜里，久了，书页已泛黄，偶尔翻开，似曾相识的感觉还会有。父亲老了，视力模糊，书上的字读起来便很费力。有阳光的日子里，他便经常坐在阳台上，拿着放大镜，对着书中的字，一点一点看。父亲的文字我没有读过，我的文字也没给他看过。前几年，参加父亲节征文，那也是我第一次把对他的感情诉诸于笔端。那篇征文获得了最佳文采一等奖，我喜悦，却仍没有勇气给他看。淡然，平静，少语，这是我和他相处的日常状态，几十年，他习惯，我也习惯。

父亲虽少言，但脾气也是倔强的。学生时代，他对我是威严的，我几乎不敢反驳他一句。因为他的坚持，梦想读中文系的我选了理科，学了财务。如今这个专业我依旧不喜欢，但从来没有埋怨过他。我知道，他也是为我考虑，他比我更清楚在现实面前，爱好和就业，该理性选择哪个。或许是岁月，带走了父亲的威严，现在的父亲更多的是随和。特别在女儿面前，他更是慈祥，女儿偶有考差时，父亲会偷偷地替我行使家长的权利，一句批评都没有就签字。现在，天冷时，我们会提醒他加衣。外出时，我们会叮嘱他看清路。这时的父亲，再不会嫌弃我们的啰嗦，如同孩子般听话。

小时，他如一座山，威严高大。如今，他如一池湖水，平静淡然。人生就如同一场没有结束的接力赛，父母老了，子女大了……一代一代，日子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