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作者:阎灵娣</h3> <h3>2018年3月11日,农历正月24日,礼拜天,晴</h3><div> 七十年代初,我曾做为一打三反运动工作组的成员,在掷沙住过三个月,成天忙于组织人们斗私批修、移风易俗和学大寨,还让一个叫扣子的新娘一手拿红宝书,一手扛铣地走到婆家。四十多年过去了,扣子姑娘那委屈的样子仍时时在我眼前晃着。</div><div> 文化局长刘顺才是我亲戚,过去曾任过墰坪乡副乡长,和当地的干部们很熟,我给他说,抽空带我到掷沙村转转,我有两个心愿,一是要了解万宝山的历史文化,二是要看看当年的扣子姑娘。顺才爽快地答应了,今天终于成行。</div><div> 到了掷沙地界,很干净,路上、院畔,不见垃圾,一行人说看这里多干净,空气也清新。我想:只是怕这里乡亲们的生活依然苦焦(贫穷),岂不闻谚语“穷干净、富拉撒”?</div><div> 村委主任张国志在村委会等我们,支书高新功在路上往回走。我们没打听到扣子的住处,就先在国志的带领下去万宝山。</div><div> 听两省四县鸡鸣的地方</div><div> 掷沙,乡宁的土音念作“吃茶”,不知内情的人一听,还以为这里是茶业兴盛的地方呢。其实不是,是抓起沙子撒开的意思。这里有一个故事:当年李闯王过黄河,正值黄河冰封时节,好则好,就是太滑,稍不小心就滑得人仰马翻。为了防滑,手下人马就拼命地往冰面上掷沙,“掷沙”这个动作就成了这里的村名。</div><div> 万宝山,也叫万岁山、万堡山,是我县西部边陲小村,掷沙村委的一个自然村。居于鄂河入黄河的交汇处,鄂河的北岸是吉县,黄河的对岸是陕西的韩城、宜川,说是听两省四县的鸡叫虽有点夸张,但却简约形象地说明了所在的位置。又由于鄂水西来,黄河水受阻向西闯,碰到西岸的石壁又返回来,形成了晋陕峽谷第一弯,万堡山就雄踞于这一弯上。这里视野开阔,可控南龙门、北孟门,可拒西秦之敌,为什么叫万堡山?是因为它雄居最高处,一山胜万堡;为什么叫万岁山呢?晚上翻县志诗选部份,见有清邑人杨宏声一首诗,题目是《万岁堡魏孝文帝》,从开首两句:“君王举狩礼,千乘万骑来”中推测,可能是魏孝文帝当年南巡时登过此山,故称万岁堡。春秋时期发生的晋败狄、狄伐晋之役,北齐、北周沿黄之役,李自成掷沙渡河,都曾在这里留下了人喊马鸣的嘶杀声。阎金铸在《太阳的家乡采桑津》一文中,有很多关于斯地的资料,对开发旅游有很重要的价值,希望后来者能参阅。</div><div> 虽说交通方便,但来一趟也不易。记得下乡时曾来过一次,还从这里下到黄河岸边聆听涛声。印象最深的是万宝山的狗,厉害极了,在我们离村还有一里来路的地方,好几条狗就迎面狂吠而来,好在有村人及时出来喝住了狗。及至我们进入老乡家中坐到炕上,狗跟进门蹲在地上,盯着不放,一副跃跃欲上炕的样子。</div><div> 到了万宝山村,我们未敢休息,抓紧时间在酸枣刺的勾绊中踉跄行走,上到这天然的堡垒之上体会黄河的涛声,寻找覆盖在蓑草之下的历朝历代修的战壕,回忆民国时期陕匪为害的经过:“陕贼连破乡宁、吉县后,为晋军所逼,围之于大宁之马斗关,贼遂抢渡一、二船,匪首郭某(坚)逸去,余贼千余溺毙,枪毙者无算,溃围逃出七八十人,行至乡宁西山。邑人阎应昌以甘言诱之降,聚而歼之。”(摘民国》乡宁县志.杂记》。其实万堡山的防守,关键还是在人,清同治六年,捻军小郯王据陕西宜川,屡屡侵犯河口,泽州营参将谷景昌等严加防守,贼终不敢过。而皋司陈湜奉命总办河防,黄河东岸千余里,从未亲一阅视,使贼踏冰过河。</div><div> 看到这里,我不由感叹:说什么黄河天险挡万夫,说什么万堡山一堡抵万堡,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啊。</div> <h3> 从万宝山下来,乘车下到黄河边的麻子滩,寻找李自成下旨不准长勾的酸枣刺。民国《乡宁县志.杂记》记载:“万岁山,山多荆棘,皆直而无勾。相传明未李自成过此,荆棘沟破其衣,呵之曰‘同是荆棘,何屈而不直耶?’此后荆棘皆直,殊不经也。”当地人说勾破李自成战袍的是酸枣刺,在李自成经过的麻子滩,没有找到没弯的酸枣刺。但也没有白跑,看冰河解冻坍塌后留下的冰堤、在眼前飞来飞去鹳鹊楼上不见踪影的老鹳、象麻雀一样满枝头干柿子,树上的鸟窝和地上的荒草,这地老天荒的感觉是平时体会不到的。在赞美声里,顺才、东平、宏荣不停地拍照留念。</h3><div> 回来吃饭的时候,又说起没勾的酸枣刺,国志妈言之凿凿地说:</div><div> “就是有。”</div><div> “你见过吗?”我问。</div><div> “我没见过,但我妈见过,给我说过。”国志妈说,并说就在某地方。</div><div> 这时,顺才也说他在这里搞水保时亲眼见过,好象就在咱往回走的路上。有一村人佐证:就在快到井西岭的地方。我说好,有与没有,咱们今天就一定落到实处。还好,终于找到了几株没勾的酸枣树,迎合着乡亲们的传说。是还没长勾呢?还是真没勾?就无须计较了。</div><div> 前面说到过麻子滩,为什么叫麻子滩?还有一个“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故事,有点长,日记容纳不了,待以后旅游开发时再整理吧。</div><div> 这里是什么时候有了人类</div><div> 站在万宝山的堡子上,右手一指,就是鄂河河谷入黄处。上下有二十华里路长,无路,故无人问津。从这里往北走,翻过梁就是当年阎金铸发现的一万多年前人类生存的遗址柿子滩,那时的人类依河而居,柿子滩有人,这里岂能无人?前几年,一个叫小龙的年轻人准备开发万堡山,叫我们几个文化人去了一下,那里的宁静美丽让一群人惊叹不已鄂水在一色红石河槽上冲出了一道道弯,漩出了一个个园,浅处清澈,深处碧兰。我曾经为此做了一首歌曲《鄂水谣》,已由晋强谱了曲,如果这里象云丘山一样开发了,就派上用场了。在万宝山上,我望着脚下的鄂河河谷感叹息:</div><div>“我们这里也一定有古人类生存的遗迹,可惜我年纪老了,腿脚不便,不能下到河谷去调查了。”</div><div>“阎主席,我们这里有一块地方,在崭下几丈高的土崖中,土和其它地方的土不一样,一层一层的,好象有夯土的痕迹。”这时,是哪一个干部呢?我忘了名字,他插嘴说道。我听了很高兴,说返回的时候,请他带我去那里。</div><div> 在国志家吃的饭。一是乡镇干部因扶贫和查小煤窑忙得昏天黑地,不便打扰; 二是和老百姓一起吃饭便于了解更多的民情、民俗。临行前,顺才就买了馍、肉、菜,准备在老乡家中吃。回到国志家,支书新功已在那里等候。这是一个高大帅气、英姿勃发的年轻人,虽未谋面,但顺才已说过支书是高兆熙老矿长的孙子。此时他站在院子里,不用问,就知道是支书高新功,一米八、九的个子,那是高家突出的基因特征。他爷爷曾是毛则渠煤矿的矿长,为毛则渠的初创做过贡献。</div><div>饭很好吃,挛挛的米汤、香香的菜、新炸的放着花椒叶的油坨子、刚打的干煸山鸡。言谈中,知道这一班人是非常团结且勤于村事。</div><div>饭后,我们一行人就到了有人工夯土痕迹的土崖地。在地里,未到崖根早有人拾起了瓦片,随行有文物所的段爱荣,她拿起一看,说瓦片最迟的年代当在汉唐,最早的可能追溯到商周,这是一个谨慎的女孩,她说要回去仔细地对照才能确定。这就够使人高兴了;走到土墙跟前,夯土的痕迹尚不敢确定,但有几处灰坑则可以确定,没有疑问。</div><div> 从前年有意于研究鄂地夏文化开始,我就曾带着文化研究会的人们,实地学习有关土层与历史的知识,一看到土崖的断层,就想驻足察看。离开这块地,坐车往前走,我眼光就没离开右手边的土层,虽然近视看不清东西,但能比较出异样来。当看到路旁断层的同一高度处,铺有几块片石,又有似瓦类的东西,就急忙叫停下车。在这里又发现了带孔的春秋瓦片,再往前走,一共拣到了几十块瓦。这里遗址范围大且丰富,可以断定,这里有一片宏大的建筑群,而且上下千年的物件,是祭坛?城市?庙宇?在时光闪烁明灭的隧道里,我们无法廓清。联想夏、商、周人所到之处的地名中,都有盂、坛、邘这样的字,现在的考古专家们对这几个字的解释中都有祭祀的器皿一说,沁阳的考古专家邓宏礼先生还说鄂人的一支就是专门制作盂、坛一类祭祀器皿的说法,联系我们这里“坛坪”二字的地名和俯身可拾的瓦片,是否也和鄂人的祖先有关?</div><div> 晚上,爱荣在微信里发了文章,说这些物件中有汉代布布纹瓦残片,战国时期的器表绳纹内壁带麻点的陶片、瓦片,春秋时期侈口卷沿绳纹泥质灰陶陶罐残片......,我又突发异想:唐叔虞封于鄂,都于何处至今是谜,是不是这里呢?怎么不可能呢?这片丰腴的厚土能长出唐叔虞献给周成王的一穗两禾,能保护国家的安全,能养活斯土上的所有人。从二万年~一万年间的交口东梁、筊蒿滩古人类遗址,从一万年~四千年间的夏前古人类遗址,还有好多处春秋时的遗址,都在说明人类在这里的生存没有断代,没有缺环。但是,只有正式的国家挖掘才算定论,虽然我们希望这里是鄂人制作坛或盂的地方、希望是唐叔虞建都的地方,但猜测不等于现实,也只能无奈地等待着文化雨露滋润到这里吧。</div> <h3>和扣子相见</h3> <h3><br></h3><div> 已是下午四时,我在干部们的陪同下去看望扣子。扣子的婆家在临河的井西岭村,离娘家也就二三里路。当年,十九岁的扣子要结婚了,这是喜事。但我提出要新事新办,这和当地习惯有了冲突,村里干部虽然觉得不合情理,但也不敢违拗,只得做通扣子一家的工作,让扣子手捧毛主席语录,扛着铣离开了娘家村。起身时,扣子和娘家人无奈和忧怨的表情只能用一句话来说明:“有什么法子呢?”当时我认为是正确的,不然也不会那样做,而且我结婚时也只吃了一碗饺子,也没什么仪式。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才深深体会到当时的不尽人情,扣子的影子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我不时地怀着歉意自责:结婚是人生大事啊,应该办得高兴如意,我怎么能这样不解人意啊?同时也想知道扣子现在过得如何,就产生了要来看一看扣子的强烈愿望。</div><div> 之前,干部们已在电话上告知了扣子,到了扣子的院里,俩口子就迎了出来,我俩就笑着拥抱到了一起。旁边早有人说:“一笑泯恩仇!”虽然没这人说的严重,但在笑声里,我心里的结散开了。仔细地打量扣子,身材高挑而匀称,步履轻快而矫健,丈夫嘻嘻相随,热情地让座倒水。这情景告诉我,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我感觉在婚后的四十多年里,丈夫都在细心地呵护着美丽而又能干的妻子——扣子生活是美满而幸福的。</div><div> 扣子六十四岁,比我小六岁。如今儿婚女嫁,生活优裕,虽然住着土窑洞,但已建好了一座新院子,有花椒、果园,生活无忧,只是老年人都舍不得离开冬暖夏凉的土窑。但她的幸福生活中也有不幸,小儿子婚后早逝,夫妻俩还得抚养十二岁的孙子成人,但愿她夫妻健康长寿,寿及耄耋,能帮孙子成家又立业。</div><div>黄河冰消融,扣子丈夫在岸边捡到两条鱼,早已洗净炸好。我们一进门,丈夫和扣子就把鱼放到笼里热,虽然我们刚刚吃过饭,但难违主人的盛情,一人吃了一两块,很香,比我们在超市买的好吃多了。我给爱荣说,当年嘉坟山上发掘出的鼎中有鱼骨,那鱼就是黄河鲤鱼。</div><div>想说的话很多,但天不早了,我就给扣子系上送她给的蓝丝巾,一块合影、告辞,西天的云彩在这块古采桑津的厚土上分外眩目。</div><div> 干净不是因为穷</div><div> 在通向扣子家的路上,树上挂着一片片碎塑料布,都是上一年覆盖的庄稼的薄膜,我心想:年复一年的用塑料,将来的世界会成什么样子?</div><div> 在扣子家,这个村的村民组长也在,只见新功满脸严肃地批评这位村长:为什么路两旁没有垫土?你知道铺路费了多少事、花了多少钱?坏了怎么办?为什么地里的塑料没有清理?布置的工作为什么不干?你还想干不想干?什么时间能干完?一连串的问号像连珠炮一样的放出,我真怕这个比他大些许年纪的组长脸上挂不住,和他吵起来。可是组长没吵,也没摆困难,表示在要求的时间内一定完成任务。这孩子为何跨境收拾起邻村的干部来了?</div><div>原来,新功还兼任这个村的支部书记!临河与掷沙相临,都在黄河边。多少年来,村里因地基纠纷、合同纠纷等问题的处理不公、长期得不到解决而引起民怨,干部们因失去民心难以维持,乡镇党委就做工作让新功兼了支书的职务。咳,这年轻人还真是个把式!他在不长的时间里,把积重难返的困局解开了,经验在哪里呢?</div><div> 新功总结道:第一,家穷不要当干部,说话没底气,象我,只要需要,逼急了,我十万、八万就拿出来了。这几年,我哪一年不贴钱?贴少了还不行呢?第二、处事要公,不能照顾三姑六姨,一刀子切哈去,谁都没说的;第三:得干实事,在掷沙这几年,修党支部、村委会办公室、卫生室、读书室、文化广场、硬化道路,那一样都得干好,我贴了好几十万啦。不过,看到村里村外干干净净、人们在广场跳舞、有个头疼脑热就到卫生室检查、推广的孝道和仁义起了和睦团结的作用,心里就觉得值了。别看我不在办公室待,我想事着哩,晚上睡觉也在琢磨这件事该怎么办,那件事该怎么办,睡觉也在办公哩。</div><div> 他总结的有道理:底气靠银钱、威信靠公道、拥护靠政绩,这应该是新时代农村干部所必备的素质吧。也许有人说选干部哪能把家境好坏算作条件?可是,治不好一个家,又如何能治好一个村?岂不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在最前面吗?记得早上刚到时,我们就注意了这里的公路和其它的村级公路不同。铺的整齐结实,上面还滚出了防滑的花纹。我说国志,你们村的路比其它地方铺的好。国志说:是的,这路比别的地方宽半米,监工严,国家出钱不能胡花,我们筹钱难,更不能打水漂。这几句话,和脚下的路一样实在。人不同,路也不同。</div><div> 在返回的路上,我们对干净有了新的认识,在掷沙,干净不是因为穷,而是富裕之后对生活的提升结果。看似相同的现象,已经有本质的不同。</div><div> 回到家,我给老伴说:掷沙的支书是高兆熙矿长的孙子,挺能干的。他回答说:</div><div>“知道,听说那小子还挺得民心的哩!”</div><div>“你认识?”我惊奇地问。</div><div>“不认识,我每天在广场闲聊,天南海北的事都有。”</div><div> 噫,还真是“民意闲言中”哩。</div><div><br></div><div>一行人:刘顺才、曹东平、张宏荣和我,共五人。6</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