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小说)

南风吹木

<h3> 一</h3><div><br></div><div>凤县地方不大,四面环山,山不甚高,但植被茂盛,多奇林,多秀峰;城南有河,河不甚宽,但水清见底,有急流,有险滩......</div><div><br></div><div>凤县自古人文荟萃,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城里多的是老房子,老街,老店,老物件,多文人,多写字画画,唱秦腔的...... </div><div><br></div><h3>话说凤县有两个画画的最有名。一个住城西,姓卢,名字单字一个“峰”字,字一雨。卢一雨是蓟镇人,在县上买的房。三室一厅的房子里养着花养着鱼。书房名为“听雨轩”,墙上挂着他画的山水,放着几架书和一张黄花梨大画案,案子上有青花的笔筒,笔洗,几十管大小不一的湖笔,挂在一个大的岩柏笔挂上,笔挂的造形似龙似鹰极为奇特。 </h3><div><br></div><div>另外一个画画的住城东,姓赵名萧山,字晴鹤。赵晴鹤是县城的老住户,住着祖传三代,三进三出的大房子。房子虽老旧,但完整的保留下来了清代民居的特色。院门口放着两只大石狮子,石狮子左公右母,是老物件,雕工极为精细,传神。院墙外有一棵大皂夹树,树有几百岁的样子,如虬龙一样伸向天空。进门是一个中等巴样的院子,院子里有假山,有鱼池,有修竹,桂树上挂着几笼鸟,花草间跑着四五只雪白的猫。往里走一排老式的房子古朴,典雅。被赵晴鹤拾掇的干净整洁,赵晴鹤的书房“骤暖阁”就在这一排房子中间。再往里又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假山流水,种芭蕉,种菖蒲,种虎耳……院子靠里还有一排瓦房。再往里还有一个院子靠里是一排柴房,也被赵晴鹤收拾的窗明地净。凤县的海外华侨晚年想落叶归根回家乡住,曾有人出千万买赵晴鹤的房子,赵晴鹤说什么也不买。</div><div><br></div><h3><br></h3> <h3> 二 &nbsp;</h3><h3><br></h3><h3> 卢一雨自幼酷爱画画,四五岁就在地上、墙上画,八九岁就拿上本本带上笔去街上画人,画的累了饿了就去街上最大的齐家饭店,信心满满的对店老板说:“我没钱,但我能给你画像,画的好你就让我免费吃?”店老板满脸狐疑,一脸不屑,说:“你孙子画呗,画好了爷不收钱!”卢一雨就坐在一张大饭桌前,看了店老板一眼,不出十几分钟就画好了店老板的肖像,有人看了画像又看了店老板,说画的简直比真人还象真人!一张画像引得满店食客喝彩。店老板只好端上一碗汤面,卢一雨不高兴得说:“再来两菜!”满店的食客一起起哄要上菜,店老板无奈又上了一盘豆腐干,一盘花生米。此后店老板见了卢一雨从店门前过就赶紧底下头,害怕卢一雨来又胡吃海喝。 &nbsp;</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卢一雨中学毕业考了师范,出来去了偏僻的银花镇教书。说银花镇偏僻是因为银花镇离风县县城远,一路向南山山水水十几里路程。银花镇是南山第一大镇,镇子四面环山,气候温润,物阜民丰,夹在丹江,银花两河中间,两条街道顺着银花河东西延伸,一路过去大酒店,大茶楼,大的休闲中心样样都有。卢一雨每天下了班就背着画夹去街上画三三两两的人群,画银花河上的商船,画的时候人们就围观,无不称叹画的像,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银花镇中学有个大画家叫卢一雨。 &nbsp;</span><br></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银花镇街道中间有一座城隍庙,庙不大,中等规模,庙在明清时就有,看上去飞檐反宇,雕梁画栋,庙两边各有两间厢房。庙里墙上有城隍的画像,画像前一个大香炉,长年香火鼎盛,但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城隍的塑像。 &nbsp; </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银花镇农历的年会,镇上几位族长就聚在城隍庙旁的厢房里,烤着木炭火,喝着大碗茶,商议着银花镇的大事小事:少不得那块要架桥,那里要修路;谁家的媳妇不孝敬公婆;那个后生这几年赚了钱,长了本事。其中就有人提议说该给庙里的城隍塑个像。这几年每到夏天银花河就发大水,水漫了银花镇的街道,冲毁了不知多少房屋,淹死了不知多少人,就唯独银花河的水上不了城隍庙的台阶,水再大城隍庙都安然无恙,这应该是城隍发怒了,嫌没有塑像,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城隍塑像呢?提议一出几位族长觉得这是天大的事,可让谁来塑像呢?其中一个族长就说:银花镇中学有个叫卢一雨的老师,画画得好,他来塑像肯定没问题。 &nbsp;</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几个族长商量好,春上开了学,这几个人先找到了学校校长,校长叫了卢一雨来他办公室,向卢一雨介绍了镇上这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然后几位族长向卢一雨说明来意,校长在旁边帮腔说这是银花镇的大事,弄好了你脸上有光,学校脸上也有光!卢一雨头点的像啄米的公鸡,保证不取分文,只给镇上做贡献。几位族长听了开怀大笑,又问了具体塑好像的时间就高高兴兴的走了。 &nbsp;</span><br></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卢一雨接了给城隍塑像的任务后去后山挖了黄土,去农户家找了稻草,把泥和好,就黑天白夜的在学校的宿舍里捏塑像。夜里工作到十一二点吵的同宿舍的老师不能休息,着忙了也不用水打湿泥巴,直接对塑像的脸上唾唾沫,然后用竹刀一遍遍刮平城隍的面门。这样不到一个月一个高近一丈的城隍坐像就塑好了,卢一雨又塑了金身,整个城隍像威严凶悍,眼放寒光,口吐獠牙,看了让人不寒而栗,不由得匍匐在它脚下,吓得同宿舍的老师晚上不敢在房子睡。卢一雨满不在乎,忙到半夜脱了衣服上了床呼呼一夜睡到明。 &nbsp;</span><br></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塑好城隍像正值初夏,整个银花镇惠风和畅,柳絮纷纷。镇上的族长们叫了镇长的年轻后生,先给城隍披了红,然后绑好脚手架,几个人毕恭毕敬把城隍的坐像抬上脚手架,五六个后生抬着向城隍庙走去,一路鞭炮齐鸣,锣鼓声声。镇上的人都跟着塑像一路到了城隍庙。把城隍像小心翼翼的放在事先在画像前砌好的高台上。</span><br></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镇上又请了锣鼓队,在庙前敲敲打打。先是几个族长恭恭敬敬给城隍像上了香,烧了表,献上猪头,果品,祈求镇上物泰民安。再是一批又一批的村民,一个个买好香表,跪在城隍像前口中念念有词,有求家人平安的,有求儿子考上大学的,有求儿媳生个孙子的,有求丈夫在外挣大钱的,一时热闹胜过了年会。</span><br></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卢一雨站在庙外看着那些跪在城隍像前口中念念有词的村民,心里暗笑:这不过是我用黄土捏的一个泥人,我捏时还在脸上唾唾沫,你们就都当神了。他只觉得好笑。 &nbsp;</span><br></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庆典完了族长们又招呼卢一雨和学校的校长,主任在镇上的醉仙楼喝了酒。直到后半夜,卢一雨和校长他们才一路回到学校。卢一雨睡到床上醉意朦胧,想着那些族长放下身段一个个给自己敬酒,别提多高兴了。 &nbsp;</span><br></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族长们给城隍塑了像后,镇上还真很少再发洪水。而且人们都说城隍灵验:东家祈求儿媳来年生个孙子,真的儿媳来年生的是孙子;西家丢了鸡在城隍像前烧了香表,祈求找到鸡,第二天鸡就自动回来了。一时庙里天天有烧香祷告的,庙里庙外挂满了还愿的红布。卢一雨在镇上人也像神一样对待,他志满意得,走路像神气的公鸡。 &nbsp;</span><br></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 卢一雨在银花镇塑了像,又和县上的一帮画家在县上白家塬的桃林书院合画了大型壁画《凤县盛世图》,一下子名声大噪,也算得上凤县画家中的翘楚了。一时凤县的大小饭店,茶楼酒楼都挂上了卢一雨的作品。卢一雨山水,人物,花鸟,样样精通,本人也勤奋,常常画画到深夜。蓟镇的古镇开园,银花镇的桃花谷开园,卢一雨积极申请,自掏腰包,办自己的作品展。县上的领导来了,市上的领导来了,卢一雨想法设法让领导来看他的画展,点头哈腰和领导握手合影。领导来了一批又一批,相片照了一张又一张,领导事务繁忙,也没人记住他。卢一雨又给这些人认认真真的画像,画好了托人送给县长,送给这局那局的领导,一来二去就借调到县委宣传部去了,过了一年又作为县上的文化人士当上了县人大代表。这下卢一雨见了生人熟人也不说自己是教师了,也不说自己是县美协副主席,就说自己是县人大代表……</span><br></h3>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赵晴鹤幼承家学,他父亲就是地方上小有名气的画家,写的一手好颜体,画的一手好竹兰。赵晴鹤七岁习字,十岁习画,十二三岁就去别人家画中堂。能写一手宋徽宗的瘦金体,能画一手院体的精细工笔,能把八大山人的山水,花鸟画的以假乱真!能把八大山人的书法写的形神兼备。具说市场上流通的好些八大的画就出自赵晴鹤的手笔。</p><p class="ql-block">赵晴鹤早年上学,语文,历史每次考试全班第一,数学,理化却常常零分。父亲看他考学无望就托人在县师范花了二万块买了个名额。县师范毕业赵晴鹤被分到北山的岭北镇教书。</p><p class="ql-block">岭北镇是距凤县三十多里的小镇,镇子夹在几座高山之间,镇子中间有河,沿河是一条街道,街道很短,很窄,全铺着石板。用当地人的话说就是撒泡尿也能从街道东撒到街道西,街上几家饭店,几家商店,几家旅馆………岭北镇北到油房西到楼道,岭北中学就主要是这几个镇的学生。岭北中学座落在镇子西头的山包下,坐北朝南,学校不算大,北面是一排三层的教学楼,东西两面三屋楼房是师生的宿舍。</p><p class="ql-block">赵晴鹤在岭北中学没教美术,带着几个班的历史。岭北中学院子里有一棵树龄很大的白玉兰树,春天满树繁华。晴好的天气里赵晴鹤就带了紫砂壶、茶叶,搬了小桌子、凳子,坐在花下喝茶。</p><p class="ql-block">他用红木制成的木勺舀上茶叶放入紫砂壶里,用旁边热水瓶里烧开的沸水倒入紫砂壶中,捯掉第一变茶水,谓之洗茶;第二次将沸水倒入茶壶中,用沸水淋过茶壶谓之养壶。泡片刻,将茶水倒入紫砂小茶碗,茶碗中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赵晴鹤用大母指、食指,中指、呈“三龙护鼎”力道轻缓柔匀地端起茶碗,不破茶魂,先把茶碗放在鼻尖闻了又闻,然后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路过的教师看着赵晴鹤的样子感到好笑,他们也坐下来嘻嘻哈哈端起茶碗喝茶,有人嫌茶碗小就干脆端起茶壶往嘴里倒……</p><p class="ql-block">赵晴鹤喜欢喝绿茶,喜欢喝几千块钱一斤的雀舌。这些教师看到赵晴鹤的茶叶好就这个过来挰一把,那个过来捏一把,放自己的茶杯中冲泡,一罐茶叶也经不起几个人来捏。赵晴鹤打小在穷人堆里长大,他不嫌弃穷人,但他厌恶穷酸。几罐茶叶下来再有人捏,赵晴鹤就会板着脸对那人说:你知道这是什么茶叶?你知道怎么喝吗?一次二次人就觉得赵晴鹤怪,就没人太搭理他了。</p><p class="ql-block">大冬天白玉兰树的叶子落光了,赵晴鹤又会在树下徘徊,盯着树枝看,同事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上去除了空空的枝桠什么也没有,就问赵晴鹤:你在树上看什么呢?赵晴鹤说他在看花!同事心里就嘀咕着赵晴鹤是不是有病,树上那有花?大家越发和他接触的少了,出门散步也不喊他。</p><p class="ql-block">初春大地回暖,阳光暖暖的照着山上的草木,赵晴鹤的宿舍在二楼,宿舍对面是无序山峰,午后他会坐在宿舍门前静静的看着面前的群峰,啜着茶。这时有同事过来问赵晴鹤:“赵老师在看什么呢?”赵晴鹤背对着同事也不回头,看着眼前的群峰冷冷地说他在看河。“河?河不是在沟底吗?你怎么往山顶上看?”赵晴鹤说:“不!河就在峰头上流过!”同事口吐舌头,一脸错愕。这事传出去大家更拿赵晴鹤当怪胎,当疯子。</p><p class="ql-block">不过有能听得懂赵晴鹤疯言乱语的人,这人就是后山灵空寺的法显和尚。法显和尚俗姓刘,人喊他刘赖,他原是油房北界岭上的破落户,老光棍。长的四大三粗,面皮白净。家里有田但不事生产,也不出去打工,农忙时就给别人家帮忙做小工,帮东家收麦,帮西家种豆,别人给个三十五十,给一斗二斗的米面。米面吃完,钱花完,刘赖就去镇政府要救济粮,救济款,救济的衣服。次数多了,镇政府的人就烦了刘赖,不给他。不给,他就在镇政府大喊大叫,躺在镇政府门口不让车辆出入,镇长没办法只有给他救济粮,刘赖又说没钱花,镇政府又把他办成贫困户,这样刘赖每月都能领几百块的救济金。但是刘赖住的房子又年久失修,下雨时漏得没有下脚的地方,他又来镇政府让给他修房子,一次,两次,来的次数多了镇政府的人看见刘赖来了都远远躲着,口中说着“赖皮来了!赖皮来了!”面露惶恐,犹如躲避瘟疫一般。</p><p class="ql-block">有一次刘赖又来镇政府让修房子,这天镇长,副镇长都不在,去县上开会了,镇政府就剩下看门的王老头和几个值班的办事员。看门的王老头见是刘赖,死活不让他进镇政府的院子,刘赖就躺在镇政府的大门口呼天喊地说:“镇政府打人了!镇政府打人了……”一位白姓办事员看不下去了就走过去指着刘赖说:“你就是个死赖皮,没用的东西!!”刘赖重复着说:“我就是死赖皮!就是没用的东西!”白姓办事员见刘赖早没了廉耻,就说:“你这样闹有意思吗?能解决问题吗?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刘赖听到这里,停止了哭闹,转着大眼珠子说:“你有什么办法?”白姓办事员就说:“岭北镇后山不是有座灵空寺吗?过去是学校,现在学生少了,学校撤并到岭北小学了,你去那寺庙里照看佛像,挣个香火钱,可不比你在这个耍泼强!”刘赖一听心想家里的房子早破的不能住人了,正愁没有办法,这下可真好,就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像得了天大的好处,一路跑回家,收拾好东西,就直跑到了岭北镇后山的灵空寺。刘赖来时,庙门用大铁锁锁着,刘赖像回自己家一样找来大石头,砸了大铁锁就进到灵空寺的院子里。 </p><p class="ql-block">灵空寺是一个清幽的地方,寺庙在三面临山的一个山凹里,庙门前有条小溪,小溪上有桥,进门是一个院子,正对院门是四五级台阶,上了台阶就是灵空寺,寺庙是三间瓦房,里面有佛,有观音的,有送子娘娘的塑像。院子左右各三间瓦房,其中四间过去是学校的教室,有一间厨房,一间是老师的宿舍,宿舍里有土炕。宿舍门口有一株几十年树龄的腊梅,院墙角种着竹,一切都很妥当,刘赖很是满意。    </p><p class="ql-block">刘赖住进灵空寺,就打扫卫生,他把佛像擦拭的一尘不染,把宿舍,厨房,厕所打扫的干干净净,又在院子里开避了一小片菜地,自己换上干净的衣服,又到镇上的理发店剃了头发。剃了光头的刘赖肥头大耳,面皮白净,红光满面。刘赖给自己取了法名--法显和尚。他这样就算是出家了。 </p><p class="ql-block">出家后的刘赖每天也知道早起了,起来洗了手脸,再去敲钟,给佛像上过香,就去打扫卫生,浇菜,浇花…… </p><p class="ql-block">刘赖敲了钟,大家就知道灵空寺有人看管了,原本灵空寺的香火就盛,只是后来用做了学校就没人来了,现在寺庙有人看管了,每月的初一,十五,年节来上香的人就多了起来,刘赖卖香表也能得三块五块的收入。村里谁家有了白事,刘赖又能去做做法事也有收入。日子也滋润些了。刘赖日子滋润了,灵空寺的村民就不干了,村长多次来撵刘赖走,刘赖只说是镇上让他来看管寺庙的。村长到镇上把情况汇报给镇长,镇长才意识到有好几个月刘赖没来镇上,难怪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镇长一问下面的人才知道是白姓办事员出的主意,先是心里很不爽,觉得白姓办事员不拿自己当回事,不给自己汇报,就是出主意也应该是他啊。闷闷的板着脸几天都没好声气的说话,过了几天又自我安慰道这样也好,解决了刘赖皮的问题,也就默许了这件事! </p><p class="ql-block">刘赖做了和尚,闲时间就多了,就想读读书,他就找岭北中学的老师借书看。而学校里赵晴鹤的书是最多的,一来二往两个人就熟了起来。 </p><p class="ql-block">岭北镇的冬天来的早,春天来的晚,就显的短,当山上的桃花从一个山头开到另一个山头时就是岭北最烂漫的日子。</p><p class="ql-block">这天赵晴鹤没课就去找法显聊天,他在街上西头的道口烧鸡店买了烧鸡,又买了酒,径直走到灵空寺去。</p><p class="ql-block">法显正挑水浇菜,远远的看见赵晴鹤来,赶紧放个手中的活计,出门迎接。两人在腊梅树下坐下,摆好酒菜。法显先要给赵晴鹤冲蜂蜜喝,他从厨房取出杯子,蜂蜜,杯子洗的铮亮,边冲蜂蜜边说这是上庄坪后山老虎岩上的黑蜂蜜,是顶好的了。</p><p class="ql-block">两个人先喝着蜂蜜水,这时从庙门里走进一个女香客,二十五六的年纪,身材婀娜。看见庙里赵晴鹤和法显在院子里喝水,赶紧转身往外走,几分钟后还是硬着头皮进来了。赵晴鹤就偷偷的跟在女香客后面,躲在庙门外听这女的怎么在佛前许愿。只见女香客先恭敬的给佛,给菩萨上过香,磕了头,再来到送子娘娘面前,恭敬的上了香,烧了表,口中就念念有词:婆婆昨天去街上买鸡蛋了,回来又在骂别人家的鸡都下蛋了,自己家的鸡没有一个子,把院里的鸡打的鸡飞狗跳,娘娘快送给我个娃,生了娃我给娘娘五十块香火钱,给娘娘送红被面。快让我家那老东西死吧,她把人害苦了……听的赵晴鹤在外面窃笑,回到腊梅树下又对着法显笑,法显一阵尴尬,说你笑什么?赵晴鹤说:“你老实说这岭北镇你种了多少种?这蜂蜜是哪个女的送的?”说的法显直挠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给赵晴鹤倒了酒,催赵晴鹤喝酒。 </p><p class="ql-block">女香客上完香出来瞥见法显吃肉喝酒,就囔囔着“和尚还吃肉喝酒里!”法显就大声喊:“好逼都让狗日了!”……女香客步伐走的飞快,边走边说:“流氓!流氓!”赵晴鹤就问法显:“你知道什么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法显听了直摇头。赵晴鹤又说:“世上的人都是山上的狐子,山上的豺狼,山上的獐子,兔子变的。所以有的人天生就强,有的人天生就弱;有的人天生就媚,有的人天生就丑;有的人天生就善,有的人天生就恶;但凡世上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鬼魅变的,所谓红颜祸水的多,有貌有才有德的少……”法显就说:楼道的蜈蚣岭上夜夜都能听到狐子哭,他几次去楼道做法事,夜里回来在蜈蚣岭上就听到过,那哭声凄惨的人听了头发都坚起来了……”赵晴鹤就问有人见过那狐子吗?法显说那他不知道,但在灵空寺他就见过狐子,说有一日他在庙里打扫院子,从外面走进一个白衣少年,那少年长的口红齿白,一身白衣,他从没见过一个男人那么美过,他就凝心,这附近那有这样俊美的人物?少年进到庙里就跪在草垫子上给佛,给菩萨磕头,他就看见那少年撅起的臀部的衣服里露出一截毛绒绒的尾巴,他当时就想关了庙门找来锄头结果了那畜牲,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在界岭上孤孤单单的半辈子,而这畜牲也不知在山上修炼了几百年,自己就不忍心下手。那畜牲上完香他就把它送出门说,你修炼了几百年,修成人形也不容易,只是这世上那有比人更恶,更丑,更毒的物,你今后还是不要出来了,更不要害人,那畜牲听完一声惨叫,卧地变成了一只狐子,跑过门前的小溪,一溜烟就不见了。地上就剩一堆那畜牲穿的白衣白裤,你看我身上这衣服就是那畜牲的,你闻这衣服多香......赵晴鹤真凑过鼻子来闻法显扯起的衣角,还真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法显又说:那狐子估计一百年里不会出来了,它出来就是为了考验人的眼力,看人能认出它不,认出来了它又得去山里修炼去……赵晴鹤说:这世上的事不是你我能分辩清的,你走在街上那么多生人,你知道那个是狐子?那个是蛇?蒲松龄就是一只狐子,他不是狐子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草的,木的,石头的,狐子的,鬼的故事……法显听着只顾点头!</p><p class="ql-block">两人喝完酒吃完肉就到了午后时分,赵晴鹤踏着斜阳,一步三摇的回到学校…… </p> <h3> 四 </h3><div><br></div><h3>就在赵晴鹤从法显那里回来的第二天中午,他就接到借调他去县职业中学教书的文件。原来县职中从县上迁到了距县城二公里的白家塬,扩大了办学规模,需要一个美术教师,就点名要去了能写能画的赵晴鹤。 </h3><div><br></div><div>赵晴鹤接到借调的文件在岭北中学炸开了锅,有羡慕的,有愤恨不平的,也有背后嚼舌根说赵晴鹤有后台,是县长亲点的,怎样送钱的,送了多少钱,送了什么烟,什么酒…… </div><div><br></div><h3>在大家的议论声中赵晴鹤收拾好东西,又连夜给法显画了幅《岭北山居图》送到了灵空寺,告诫法显要修身,修口,修行,修德,不要再去镇政府要粮要衣服了,真不行了就来县城找他。法显又把赵晴鹤送上停在学校门口从县城叫来的出租车上,才悻悻然回到灵空寺。 </h3><div><br></div><div> 赵晴鹤在县职中教书就轻松多了,一周二节课,不上课的时间可以呆在家里看书,画画,养花种草。 </div><div><br></div><div>赵晴鹤每次上课都要认认真真的给学生讲中国绘画和书法的要领,认认真真的给学生在宣纸上示范什么是墨分五色?什么屋漏痕?怎样画山?怎样画水?要做整幅的示范的时候学生就围成一圈巴巴的看着,等画完最后一笔这些学生就疯抢示范的画作,抢到的学生高兴的像中了大奖,但赵晴鹤从来不在那些画上落款,盖章,这画就不完整了,也没价值了。 </div><div><br></div><div> 到了星期天一群学生就带了赵晴鹤的示范画敲他三进三出大宅子的院门,赵晴鹤正站在院子中间看院外皂夹树上几只喜鹊在争窝,隔着门板看院门外他的学生来了,高兴的开了门,这些学生进来像一群欢快的喜鹊,举着手中的画,冲着赵晴鹤喊:老师!盖章!老师!盖章!赵晴鹤看着他们直摆手,口中嚷着:不行,不行,那画画的太粗糙,盖不成章。这群学生不管这些,他们走上前去几个人扯着赵晴鹤的袖子往书房里拉,几个在赵晴鹤后面推,到了书房他们把赵晴鹤按在大画案前的太师椅上,就在书柜的格子上,书桌的抽屉里翻图章,找到图章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准备往画上按。赵晴鹤一看急了眼说:不是那个,不是那个,我来!我来!学生就放他起来,他只好仔细的给画落了款,盖了名章,又盖闲章。这群学生还嫌不够,又把赵晴鹤按在太师椅上,有的给他捶背,有的给他按腿,有的磨墨,有的摊纸,要赵晴鹤再给每人画一张。赵晴鹤没有办法,只有一一照办! </div><div><br></div><div>这群学生得了赵晴鹤的画走出赵晴鹤的家门,木材公司院子里松风堂的画商就在外面等着了,一般的画画商出三千五千,好的三万五万,这群学生就不愁一学期的伙食或学费了。赵晴鹤也知道自己的画值钱,但他给自已定了规矩:不卖画,不参展,非至交不画。 </div><div><br></div><div>不买画是因为赵晴鹤自幼家里殷实,从来不缺钱花,工作后工资也够他日常开销,他总觉得谈钱俗,他认为一切沾惹上铜臭味的东西都俗,艺术家只有远离污秽的东西才能保持人格的高洁,画的画才有境界。 </div><div><br></div><div>不参加画展是因为赵晴鹤的两次经历。一次是赵晴鹤刚从师范毕业那会,有次和几个熟人在路边吃烧烤,这些人中间有个年长的人带来他一个朋友,三十来岁的样子,一听赵晴鹤是画画的就说自己姓吕,是县文化馆的副馆长,文化馆正好要办一个展览,让赵晴鹤第二天送几幅画到他那里看看,好的话就调赵晴鹤来文化馆工作。那时赵晴鹤年轻,心想去文化馆就可以专心画画了,觉得很好,当晚又请了吕局长去水调歌头洗了脚。第二天就精选了自己的两幅画送到了吕局长的办公室,可是画送过去十天半个月毫无音信,赵晴鹤就找到文化馆,想取回画,他先到门房问吕局长在不在?门房的人一听愣住了说没有姓吕的局长啊,赵晴鹤就说那人三十来岁的样子个子不高,长的白胖。门房的人一听,说你说的是吕亮吧,他是给我们局长开车的司机,今天下乡了。赵晴鹤当时就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差点晕死过去。反复来了几次才见到所谓的“吕局长”他克制住自已,尽量不动怒说:想取回自己的画。吕亮说:画放在办公室他下乡回来就剩下一幅了,当然他知道那幅画谁拿去了,你让我去要回来吗?赵晴鹤一听肺都气炸了,但也不好表现出来,在心里直骂“流氓!!!人渣!!!”</div><div><br></div><div>还有一次是县文化馆举办元旦迎新展,出了文件列了名单让名单上这些搞书画的人每人送两幅画去参展,展完退稿。可画展办完了,主办方又说文件出错了,不退画,给每人二百块钱补偿,别人都碍于面子算了,可赵晴鹤不行,心里直骂:人都说流氓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氓有文化,流氓有文化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氓还管文化。他跑到书画征集处,跑到县书画协会,跑到文化馆,一圈下来画是要回来了,可人也得罪光了,赵晴鹤从些就不参加县上的画展了 。</div><div><br></div><div>赵晴鹤一般不给别人画画。他画画都是在晚上,夜深人静,青灯古佛。一幅画用多少墨汁,用什么颜料,什么纸张他都心里有数。画画前他事先磨好要用的墨汁,一幅画画完,墨汁不多不少刚好一滴不剩。平时他最怕别人动不动就对他说:你送我幅画吧?赵晴鹤碍于面子有时会表面应承下来,可真正要见到他的画几乎是不可能的。反而是那些真正懂画,谈得来的朋友,知道画画的不易出钱要买他画时他反而分文不取,将画双手奉上。</div><div><br></div><h3>当然赵晴鹤也有主动给人画画的时候。那是一年冬天,天气出奇的冷,赵晴鹤踱步出门,看见门外皂荚树下有一个买莲菜的老汉,天马上要黑了,可架子车上的莲菜还有少半车,老汉冻的蜷缩一团,不断哈气暖手。赵晴鹤一看那莲菜就知道是蓟镇的莲菜,因为一般的莲菜都是六个孔心,唯独蓟镇的莲菜是七孔的。赵晴鹤看老汉冻的可怜就踅回书房,摊纸磨墨仔细画了幅《蓟镇七孔莲藕图》并用瘦金体在画上题到:我心七窍,不做比干!落款署名,盖了<span style="line-height: 1.8;">章,</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走出门,来到皂荚树下对老汉说:你是蓟镇人吧?老汉白了他一眼看他并不买莲菜就哼了一声。赵晴鹤说:天太冷了,你还是赶紧买完莲菜回家吧!老汉不看赵晴鹤也不说话。赵晴鹤扬起他手中的画对老汉怯怯地说:我用我这幅画换你这半车莲菜好不?这幅画你拿到木材公司的院子里叫卖,自有人给你出五千六千的……谁知老汉一听也不管赵晴鹤再说什么了,暴跳如雷,抓过赵晴鹤手中的画撕的粉碎,操起买莲菜的杆称就向赵晴鹤打来,嘴里喊着:你的画是金疙瘩还是银疙瘩?你的画是能吃还是能喝?你有病吧?这么冷的天你耍一个老汉!打的赵晴鹤满街跑,街坊邻居听到声响,出来看到赵晴鹤狼狈的样子都笑的合不笼嘴。</span></h3> <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说凤县新上任了一位县长姓冷,是凤县邻县华阳县人,此人儒雅方正,家学深厚。祖上多是当地的大儒。父亲解放前就读西南联大,是闻一多,梁思诚的学生,老爷子一生酷爱绘画,特别推崇倪瓒,渐江,八大山人的画。尤其对八大的画痴迷,常对人说:八大的画是要跪着看的。冷县长自幼受家庭熏陶对中国绘画也如痴如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冷县长上任以来先后完成了商山安居工程,让一千多户偏远山区的农民住进了新房;修通了从蓟镇到四水关的通乡公路,把沿线的古镇,古寨,驿站,烽火台,……由点连成串成面大力发展旅游业;把县职业中学从城西迁到了距县城二公里的白家塬,把原来的职中校区变成了风县第三高中,缓解了凤县人上学难的问题。完成了这几件事冷县长就开始寻访县里的文化人士,关心起县上的文化产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冷县长首先要寻访的就是赵晴鹤。冷县长还在华阳县做部长的时候就常听父亲说起赵晴鹤,他父亲说赵晴鹤的画最得八大山人的神韵,画露天机,有高士风范……当时冷县长由部长上任县长本有几个县可供他选择,他证询他父亲意见,他父亲说去凤县吧,风县有赵晴鹤。冷县长是个大孝子听了父亲的话就真来凤县主政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凤县的七月已经很酷热了。早上雾气带着水气在丹江河上幻化着,如纱如幕,似龙似马。江边山上的树木翠的逼眼,太阳一出来河两边柳树上的知了就拼命的嘶叫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冷县长早早的就步行着去城西小吃城里喝胡辣汤,吃油条。周围吃饭的认识冷县长的就巴巴的拿眼看县长怎么喝胡辣汤,只见冷县长先用小勺把饭桌上小碗里的绿辣子在胡辣汤里加了一勺,瞄了一下周围,看摊主忙着招呼别人又偷偷的加了一勺,搅拌好,端起瓷碗吹了又吹就巴拉着嘴喝了起来。一碗胡辣汤两根油条吃完冷县长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毛钞,胡辣汤一碗一块二,油条一根五毛,他从一把毛钞里拣出二张一块的,一张五毛的给了摊主。摊主太忙他就瓷在那硬等摊主忙完找回二毛钱才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冷县长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就急忙叫他的秘书小高进了来,一个戴着高度近视镜,斯文瘦弱的青年。他边往办公桌前的皮椅子上坐边对小高说:你给赵晴鹤打电话看他在家不?就说我要去看他!小高走出办公室就拨赵晴鹤家的住宅电话,电话一通,小高就问对方你是赵晴鹤吗?接电话的是一个女的,说赵晴鹤在上厕所,就拿着电话死命喊赵晴鹤,赵晴鹤拿了电话对着话筒说我是赵晴鹤,你是哪位?有事吗?小高就说冷县长你知道吧?咱县上的新县长,我是他秘书,他呆会要去拜访你,你好好准备准备,把家里的卫生收拾收拾,县长问你什么你说什么,不要乱说……小高还没说完,只听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我不在家!电话就挂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赵晴鹤挂了电话,小高愣了半天,心想打你家住宅电话你都接了,又说不在家,装什么逼啊,呆会冷县长去了看你还装不?他就敲开冷县长办公室的门说赵晴鹤在家。冷县长看看窗外的阳光说:天气不错啊,你通知文化馆,宣传部几个重要的人员,我们一起去赵晴鹤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七月的早上太阳已经很有些毒了,炽热的光线照在城南老街边老房子蓝砖青瓦上,街上总弥漫着一层细细的灰尘,狗在开着的木板门遮挡的阴影里吐着舌头……冷县长一行三辆车在老街上扬起了一阵阵灰尘,车在赵晴鹤家门前的石狮子旁停下,一群人下了车也不怕热,先围着石狮左看右看,有说石狮子是明朝的工,有说是清朝的工。文化馆的白馆长就说:你们大家猜这对石狮子那个是公的?那个是母的?大家又七嘴八舌的猜起了石狮子的公母。冷县长就走到院墙根的树荫下,看那颗百年大的皂荚树,只见树干粗大,树枝遒劲,上面挂满红布,看的冷县长啧啧称叹,说天地之间万物有灵,凤凰非梧桐不栖,这树也不是谁家就随便生长的,这样的树下必出大人物,一群人又围看皂荚树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家仰头看大皂荚树的时候小高就准备去敲赵晴鹤家的大门,冷县长叫住小高说我来,只见冷县长走到赵晴鹤宅子的大门前拉起曽首上的门环,轻轻的扣了五六下,这时大家也不争闹了,都看着门板,可五六分钟门还是关着,这时小高又走上前去狠狠的敲了五六下,可门还是紧闭着没有一点动静,小高就隔着门板大喊:赵晴鹤!赵晴鹤!冷县长来看你了……周围的人一听县长来了纷纷开门看县长长啥样,有两个妇女三十七八的样子,穿着考究,浓妆艳抹,看着一群人吃闭门羹,笑的花枝乱颤,隔着街靠在门板上,一个说:我说那个黑胖子是县长?一个说:我说那个白胖子是县长?……冷县长听着脸色就很有些不好看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冷县长回到自己办公室,叫了小高,关了门,劈头盖脸的就问小高:“你给赵晴鹤通知过我要去!”</p><p class="ql-block">小高说:“我通知了,他说他在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还他妈的大热天给我来闭门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不知道那人,会画两笔画会写几个字就自命清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自命清高?他怎么不想想他是怎么从岭北到职中的,没有我点名要他去,他能回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不是不让人说?他本来朋友就少,哪里会知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知道,不知道他也不想想他一不花钱二不找人自动就回来了?不是我家老爷子欣赏他喜欢他的画,正巧八月十五中秋节老人家生日,我想给老爷子送幅他的画,不是这些我会去找他?!”说着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要画还不简单,咱县上能画画的能人多了,有名的还有卢一雨,干嘛非要他赵晴鹤的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懂画吗?卢一雨画的还叫画!书品即人品,宋四家的“苏黄米蔡”的“蔡”原本是蔡京,可蔡京是奸臣,人品太差,写的字也跟着带灾,后人硬说宋四家的蔡是蔡襄。画也一样,我还在华阳县当部长时一次来凤县交流工作,参观了蓟镇驿站,卢一雨当时就在驿站里办画展,打了个照面,他知道了我是部长,过后就托人给我送画,看他画的那山那水俗不可耐,那有一个文人的情怀和节操,你见过一个人但凡见了比自已地位高的就给人家画像送画的吗?那画是满纸的铜臭和利欲熏心,那画挂在我家客厅,怕是客厅我养的花草都要熏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高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冷县长越想越生气,重重的摔了办公桌上的紫砂茶杯对小高狠狠的说:从今天起你不用上班了,在八月十五我家老爷子生日前必须给我弄几幅赵晴鹤的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高走出冷县长的办公室头就大了,心想我怎么弄啊,你一个堂堂的县长人家都不尿你,我能有什么办法?可是这任务又必须完成。他就留意打听起赵晴鹤的一举一动,赵晴鹤喜欢那些东西?喜欢喝什么吃什么,去那喝,去那吃他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他了解到赵晴鹤喜欢种花养草,养鸟,养鱼,喜欢看书,喜欢收藏线装书,每个周未必去丹江边的望江楼喝茶。知道了这些小高就先去西京城的花鸟市场花大价钱买了只会说话的鹩哥,鹩哥浑身羽毛乌黑油亮,在红木笼子里上跳下窜,他又花了一周时间上教鹩哥说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望江楼在县城的西边,是靠河而建的一座仿古建筑,楼高三层,飞檐斗拱,四面临窗,坐在楼上可以看到丹江两岸塞满河道的荷叶荷花和一丛一丛密密匝匝的蒹葭……赵晴鹤最爱周未下午饭后来望江楼喝茶,他喜欢在望江楼上看日暮里一群群的白鹭驮着晚霞归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天赵晴鹤刚上望江楼二楼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心里纳闷谁在喊他?寻声望去原来隔着四五张桌子,靠窗边坐着一个青年,青年二十七八的样子,戴着眼镜,穿着白衬衣,显得瘦弱但很精神。他走了过去才发现那青年桌上放着一只红木鸟笼,笼子里一只黑羽鹩哥不断叫着:赵晴鹤!赵晴鹤!赵晴鹤笑着看着那鸟嘴里喃喃道:好鸟!好鸟!就问白衣青年“这鸟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白衣青年立刻起身拱手道:您就是赵晴鹤啊!久闻先生画名,今天能见三生有幸!赵晴鹤连说:客气了!客气了!白衣青年就说他姓高名字单字一个进字,是本地桃花铺人,平时跑物流,没上过几天学,但极喜欢书画,爱养花鸟,早就听说先生的大名了,一直无缘相见。这鹩哥是他在西京城里的花鸟市场上花大价钱买来的,回到家里就整天喊先生名字,可见先生的画名已名满西京城了!赵晴鹤直摆手口里直说:哪里,哪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高进叫了望江楼上最贵的紫阳毛尖,两个人靠窗坐了,就喝茶聊天,聊政治,聊经济,聊古聊今,聊女人,聊绘画,谈天说地,好不快活。一个说元代的倪瓒山水画画的是最好的,可是有洁癖,洁癖到一辈子没有性生活;一个说明未的陈洪绶人物画一流,清军入关抓住他,让他画画,刀架在脖子上都不画,清军给他找了两个女人,陈洪绶一见女人马上就画;一个说《金瓶梅》有可能是徐渭写的;一个说八大山人的画独步古今……两个人聊天聊的投机,不觉天色已大晚,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临走就互相留了电话,高进又说即然这鹩哥会叫赵晴鹤名字也算这鸟和赵晴鹤有缘,就硬要把鹩哥送给赵晴鹤,赵晴鹤说什么也没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高进和赵晴鹤互留了电话就隔三差五约赵晴鹤喝茶,去河边散步,去龙潭钓鱼……不出十几天两个人就混的烂熟。一日两人又在望江楼上喝茶,高进连声叹息,赵晴鹤就问高进遇到了什么事?高进就说:他是家里的独苗,从小就受到父亲的溺爱,父亲指望他成人,他却没念几天书,父亲是老教师,现在快八十了,平生就是喜欢画,尤其喜欢八大山人的画,他喜欢画就是受他父亲的影响,过几天就是他父亲生日,他多希望有一幅八大山人的画送给父亲啊,可八大的画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随便一幅画就上千万,听说画的一只怪鸟就拍了四千多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赵晴鹤看着高进直笑说:你认识我该不是就是为这事吧?高进一听激动的指天画地发誓说他在认识赵晴鹤前就只知道赵晴鹤是个画画的。赵晴鹤就说:实不相瞒当今天下还没有几个人画八大的画比我画的好的,拍卖场上那些价值过千万的八大花鸟,有几张就是我画的……高进一听一脸惊愕惊呼道:我的天神啊,我命好,能认识您啊!!说的激动的差点在赵晴鹤面前跪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两人就不喝茶了,赵晴鹤领着高进来到自己的书房给高进画了幅八大的花鸟,画了幅八大的山水,又送了自己在金薄纸上写的一张瘦金体的《金刚经》和一张临宋院体的工笔花鸟。高进自然千思万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高进得了赵晴鹤的画给冷县长了一幅赵晴鹤仿八大的花鸟,给了一幅赵晴鹤写的瘦金体,剩下的他自己拿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赵晴鹤朋友不多,一连十几天不见高进就吃饭不香,喝茶无味。给高进打电话,电话拔过去说是空号。赵晴鹤又专门去了一趟桃花铺,可那里人说这一带就没有姓高的。赵晴鹤就后背发凉,觉得那出问题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天早上赵晴鹤路过县中央的凤凰广场,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广场正前方的高台上讲话,那人身形肥硕,身边还站了三五个人,个个西装笔顷。台下的人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里面的一群人则穿着红汗衫,红短裤,运动鞋。赵晴鹤站在人群外面,听不清台上的人说什么,正想扭头走却看到台上靠讲话的那个人站着的竟然是高进。他就问他旁边一个中年人说这些人在干什么,旁边的人说:县上召开全县职工运动员,县长在上面讲话哩!他又问县长旁边那个年轻人是谁?那人说县长秘书啊,刚才介绍来。赵晴鹤似乎明白了高进为什么联系不到了,顿时觉得眼前地动山摇,眼冒金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赵晴鹤跌跌撞撞回到家,只觉得浑身无力,他走到书房拿起一枝大毛笔,在砚台里蘸饱墨汁跑到门口在门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哑”字,从此见了生人熟人就不说话了,一边用手指着舌头一边给人做手势,也不出家门了,也不去学校上课了。学校开始还三番五次的打电话让他去上课,后来也不打了,学生嚷着要赵晴鹤来上课,学校的教务主任就说赵晴鹤病了,学生问什么病,主任说:抑郁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些手上有赵晴鹤画的人听说赵晴鹤哑了,四门不出,也不画画了,就觉得自己手上的画奇货可居,就在本地的自媒体上撰文《西方有梵高,东方有赵晴鹤》文章说赵晴鹤出生时邻居家的狗叫了一晚上,早上祥云满天,家里出现奇香,四邻都闻到了。说赵晴鹤天赋异禀,四五岁时在墙上画了一个“丁丁老汉”,一个算命先生路过看到了说这孩子长大必成大家。说赵晴鹤在岭北教书时在竹林里弹琴,在松林里赏月,在泉边煮茶,能和山上的狼虫虎豹,山石草木对话,常和灵空寺一个叫法显的高僧谈禅论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文章由本地自媒体转到全国性大媒体。赵晴鹤的画价就蹭蹭的往上涨。据说赵晴鹤送法显那幅《岭北山居图》有人给法显出到四十万了,法显还在等画价再涨涨,害的法显出去做法事翻山越岭还得背上那幅画。平时出门门都不锁,现在在门外小溪里挑水浇菜也得把卧室的门紧紧锁上……</p> <h3> 六</h3><div><br></div><h3>说话有一日冷县长去银花镇检查工作,回县时已是日暮时分,路过街中间的城隍庙,但见霞光满天,城隍庙香火旺盛,庙里庙外挂满红布。心想人们都说银花镇的城隍灵验,现在国家开放二胎,老婆怀孕四个月了,老大是一个男孩,就希望老二生个女孩。当然凭冷县长的权势,老婆去医院做检查,他随便问一个医生也能知道男女,可他老婆不允许说:是男是女还能是别人的种?你问了如果说又是男孩我还能好好生下这个孩子吗?冷县长一想也对,就不问了。这次他路过城隍庙就进去烧了香表,扣了头,口里默念着希望城隍保佑他老婆生个女孩,真生了女孩自来还愿。烧完香冷县长坐上车就回县了……</h3><div><br></div><div> 说来也巧,也许是城隍显灵,六个月后冷县长家还真添了一个千金,冷县长高兴的手舞足蹈,自谓平生无所憾了。女儿百天这天他就召集自己的重要同僚,至交亲朋坐了四五桌一起庆祝。席间他就问凤县本地的同僚说:你们这地方给神还愿有啥讲究没有?同僚就问遇到什么事了,他就把自已六个月前路过银花镇城隍庙烧香许愿的事说了一遍。同僚就告诉他要买香买表要挂红布响鞭炮,当然这些都交给秘书小高去完成了。</div><div><br></div><div>谁知道这次聚会后冷县长如何在银花镇的城隍庙烧香许愿的事就在外面传开了,一传二传这事就传到了卢一雨的耳朵。卢一雨心想你冷县长瞧不上我的画,但你知道不,你拜的那城隍就是我用黄土捏的,捏时我还在城隍脸上吐唾沫,现在也能保佑你了。想着心里一阵冷笑。</div><div><br></div><h3>一次,卢一雨和几个同事喝酒,酒喝多了,心里就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憋屈就说:你们知道冷县长拜的那城隍是谁捏的吗?是我!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接着说“我捏时是在学校的后山上找的黄土,在农民家找的稻草,我捏时一边捏一边在城隍脸上吐涶沬,现在那城隍是神了连县长都保佑……”</h3><div><br></div><h3>卢一雨酒醒就觉得在同事面前说这话不好,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卢一雨想收也收不回了。谁知道他说的酒话一传两传就传到冷县长耳朵了,冷县长听了像吃饭吃到苍蝇,心里很不舒服。</h3><div><br></div><div>一次,冷县长主持召开完全县各部门领导班子会议后就单独留下组织部长,问道:卢一雨是个教师怎么到县委宣传部了?</div><div><br></div><div>部长说:“他是借调过来的。”</div><div><br></div><div>“借调?全县那么多人为什么借调卢一雨?”</div><div><br></div><div>“卢一雨能写能画是个人才。”</div><div><br></div><div>“人才?凤县掉下一块陨石,砸死十个人,八个都是画画写字的,借调他?你是收他钱了还是收他画了?”</div><div><br></div><h3>部长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冷县长说道:“即然是借调就让他回去吧!”</h3><div><br></div><h3>组织部长走出会议室后一个月,卢一雨就卷着铺盖回到银花镇中学了。由于在学期中间,学校就没给他安排什么事,他心情郁闷,也不画画了,整天在街道上游荡。</h3><div><br></div><h3>一日,卢一雨又在街上游荡,路过城隍庙心想自已成也城隍,败也城隍!就信步走进庙里,但见庙内烟雾缭绕,气氛森然。想想几个月前自已还意气风发,现在却落魄如犬,就不由得双腿一软在城隍像前跪了下来。当他叩完头,作揖时突然瞥见城隍嘴角上扬,似乎在对自己笑,定眼一看城隍还真嘴角上扬,似笑非笑,他不由的后背发凉,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城隍是他自已塑的,当时他刻意把城隍塑的怒目圆睁,口吐獠牙……他当下吓的瘫在了塑像前的草垫上,哆哆嗦嗦的爬出庙门,回到学校在床上卧了一个月才勉强下床……</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