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1</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年,一纸批文,把我送上了仁怀中学。县城上仁怀,当时有两条路:一条是经司霞乡的陆路;一条是隆下的水路。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家在小迳乡,离仁怀镇有90多公里。无论是走公路还是走水路,没有一整天是到不了家的,碰到雨天路滑,班车停开是常事。如果冬天走水路,从仁怀到临时码头,有十几里山路,因为离家远,加上交通不便,有时一个学期才回趟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仁怀中学,百分之九十的都是当地人,周末都回家了,要周一早上才回校。人去楼空,剩下我们六七个外乡人坐镇校园。几个外乡老师,周末无聊,就在学校胡扯,然后“打斗席”;有时也出去“浪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要说AA制,民间早就有,“打斗席”就是。几个外地老师,把学校分的猪肉鱼肉等拿出来,趁天黑再到周围老百姓田地里拔些萝卜、白菜、大蒜之类的,再买几斤水酒或两瓶“十二红”,木炭是现成的,把炭炉烧好,上面放个钢筋锅,这就是一个大火锅。大半锅水沸腾了,肉就下锅,慢慢地肉香就弥漫整个房间,最后放青菜,喝酒吃肉,海阔天空,牢骚也会趁着酒力发泄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浪骚”就是去看女孩子。“浪骚”一词,好像不太好听。这个词是仁怀独特的方言,虽为客家,这叫法在其他地方比较少听。这个词的来由可能与动物相类似,阳春三月,百草萌发,万鸟歌鸣,这时很多动物都到了繁殖期,“牛走草”“鹿舔叶”就是说的动物发情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个周六的下午,几个外乡年轻老师聚在一起闲聊,本地一位罗老师说“你们周末准备怎么过?”我说“还没有安排,要不你带我们去哪里玩玩?”罗老师说“好啊,今天晚上去我家吃饭,明天我带你们去‘浪骚’”话还没有说完,他先哈哈大笑了。第二天,罗老师还真带几个去了几个地方呢,小学、镇政府、税务所、国药店等。总之,只要有罗老师学生的单位,都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2</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清晨,晚上;一天,一月,一年,十几年如一日,立俊的铃声成为仁怀中学的一道风紧。要说全国大中小学打铃的,谁学历最高,恐怕要数仁怀中学的立俊老师了;谁打铃最准,恐怕也要数立俊老师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五十年代武汉大学毕业,一位名牌大学毕业生,为何最后变成了一位打铃师傅?后来从几位老教师那里得到了答案。许多的无奈,许多的不幸,加上性格使他成为了一个另类,这在许多人眼里这样认为的。但让我永远记得的是他那如诗如画般的铃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刚蒙蒙亮,起床的铃声急促而洪亮;晚自习结束了,就寝的铃声悠长而细腻。每当打铃的时刻,他提前两分钟从值班室出来,那有点跛的双腿,一步一摇走向挂铃(这个铃是一个机器的大齿轮)的地方,离铃两步的地方停下,然后环顾四周,左手伸出,再伸出,露出手表,曲肱,眼睛盯着那表,慢慢地,右手举起那把小铁锤,五秒,四秒,三秒,二秒,一秒,锤子准确敲向那个齿轮。而晚上就寝的钟声更是让你叫绝“铛......铛......铛......”,每次都是六下,不会多,也不会少,每次间隔的时间也是不一样,先是两秒,再是三秒,最后是六秒。在宁静的乡村夜晚,这铃声越发宁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是一个舞弊违规都是很可耻的年代,中考,全县每个乡镇初中都设考场,没有人会怀疑不安全不保密。有一年中考,学校接到电话,说市县教育局领导要来巡视。领导们从县城出发,一路巡视来到仁怀中学是下午两点二十八分,离下午开考还有两分钟。立俊从值班室出来走向挂铃的地方,领导们也刚好进校门,学校领导与市县领导寒暄,这时开考铃声响起,一位领导伸出手看看自己的表,一秒不差,就跟旁边的校领导说“这位师傅的时间把握得很准啊”,校领导哈哈一笑说“立俊老师打铃,一万个放心”市局领导说“打铃的是老师?”校领导只好解释一番,后来市局领导离开学校时还半开玩笑说“你们仁怀中学真是人才济济啊!”</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3</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八十年代的仁怀中学初中部,也是全县的排头兵,就连县城中学的初中也对它保持警惕,虽然上江中学初中部占据了县城片的生源优势。那时全县初中是上江中学初中部,仁怀中学,涉溪中学三足鼎立,一般难于有那个学校能占绝对优势。倒是仁怀中学有几次让整个上江教育界吃惊不小,出尽风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年,全地区举行初中数学竞赛,县里先举行初赛,最后结果出来,全县1至8名全部被仁怀中学夺得,在仁怀号称为“八大金刚”。带这批的老师姓黄,他这招猛棋,让县里其他学校,尤其是上江中学丢尽脸面,好在当时媒体没有今天发达,如是今天,“口水战”不知道会打到何时。黄老师也因为教学成绩突出,后来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了,“金刚老师”成为黄老师的别号。后来这“八大金刚”都考进了上江中学的高中部,再后来都考取了全国重点大学,比如中山大学、人民大学、南开大学、武汉水利水电大学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仁中还有一位很了不起老师,姓胡。当地老教师都叫他“秀哥”,因为他名字后一个字就是“秀”,也许就是这个秀,让他在仁怀片,乃至整个上江县都大秀了一把。有一年,胡老师带初三,教政治课。中考前夕紧张复习,在政治考试前一天晚上,他召集初三整个年级上课,说那些题目一定会来考。有些老师说他喝了酒,在胡扯,不以为然。第二天下午考政治,铃声结束后,校园就炸开了锅,学生们群情激奋,有人高呼“胡老师万岁!”“胡老师万万岁!”原来胡老师跟学生讲的题目有30多分与试题完全相同,用仁怀客家话说那就是“嗒对!”。县城片到仁怀中学来监考的老师也说,政治考试,学生很快就交卷了,一些考生在草稿纸上写“胡老师万岁!”和“胡老师,神仙!”这样的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黄老师退休后定居县城,我时常还能见到他,只是胡老师不幸早年辞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4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仁怀中学的食堂分成教工和学生两个区,在一座老庙宇里。上面一个小厅是教工专用,下面的大厅是学生排队的地方。食堂师傅都是男性,也是当地人,学生往往称他们是“剥啬鬼”(小气的意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贺师傅,学生都叫他“何苛”,“何苛”这个外号的来由是这样的,他原来在学生食堂打饭,每当舀一勺饭时,就用直板勺子使劲刮一下,甚至两下,半斤米饭只剩下一点点,刮两下的动作只有他才做出来。在他手下,据说曾经诞生了一餐吃一斤半米的纪录,也许这是传说,但他所把持的打饭窗口确实人最少,甚至没有学生敢去排队,学生背后都叫他“何苛”。“苛”用客家话说就是苛刻的意思,前面冠“何”字一来是他姓贺(取谐音),二来用文言解释就是“多么的苛刻”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贺师傅终于因为不能赢得学生的支持而“荣调”到教工食堂,工种改为打菜。他的打菜工夫也是世界之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中午十二点,我准时来到食堂,排队等待菜端上来,站在我前面还有几位老师。菜端上来,一看,嘿嘿,两个菜,一个豆腐,一个辣椒炒鱼干。那是不错的菜,轮到我了,赶紧上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贺师傅,你好!”先问个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打什么?”他毫无表情的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连“菜”字都省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打辣椒炒鱼干。”我盯着盆里那喷香的鱼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贺师傅一手拿着一个小铁勺,往装菜的盆里一舀,一勺满满的,着实让我满是欢喜,以为贺师傅就要把这一勺菜打给我了,可那勺悬在空中就暂停,只见贺师傅的手在抖动,抖一下,掉了一条鱼和几片辣椒;又是一个抖动,两条小鱼掉下盆里;就在要往我饭盆里倒了,又是一抖,好险,勺里的一条鱼,一半已经出了勺,眼看就要掉下去了,我手拿着饭盆快速一伸,终于把鱼接住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5</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年的仁怀中学,有高中和初中。初中是重点,面向仁怀片五个乡镇择优录取200人,四个班,生源一直不错。高中只有一个专业班,好生源择优到上江中学高中了。为了保初中位置,特别是初三毕业班,教师都是经过挑选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刚分配到这里时,学校安排在高一专业班上课,同时分来的几位老师都在初中上课。开始也没什么,但后来发现,很没地位,几位外地老师也跟我说“你这样上下去没意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个学期结束时,我先跟语文教研组长说,不上专业班了,要上初中,组长说,要先跟教务主任说,又去教务处,主任勉强答应。满以为可以成了,可是在新学期就要开学时,得知还是安排专业班的课。我就去找教研组长,他说,没有办法,是教务处决定的;找教务处,主任说,是学校研究决定的。球踢到校长那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8月29日,一个早就去了仁怀中学的“中南海”(当时学校最好的一栋住房),校长在第一间,他正在吃早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说:“校长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有什么事?”他看了我一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就是课务安排问题,我不是提出来了,上初中?”我好声好气的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好安排,你还是继续上专业班的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行,要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行?初中只有初三的课了,你敢上吗?”校长有点气,言下之意是,你肯定不敢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就上,有什么不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校长也没有料到我这样回答,就说“初三是要见功夫的,中考没有考好,你能承担责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整个初中教材还没有摸过的我知道,学校和社会,学生和家长都很看重中考,因为那时中考成绩优秀的可以读中专,读师范,这意味着吃上国家粮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说:“我可以上好,如果上不好,随你们怎么处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校长说:“我们开会再研究一下。”这时教研组长过来了,他说:“你去上初三,我来上那个专业班。”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8月30号,上午9点钟,校长通知我:“刚才讨论了,你上初三,但只能成功,不许失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一年,一种从未有过的工作激情在我身上燃烧,听课、备课、上课、辅导、作业评改、找学生交流,每一个环节都做得认真,仔细。那年中考,仁怀中学大丰收,优秀人数,及格人数排在全县第一,语文单科第一(114分,总分120分)在仁中,我所教班上是112分最高,排全县第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成绩出来后,校长对我说:“你没有让我们失望。”我笑笑说:“这得感谢你们的信任!”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6</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中考的成功,让我有几分欣慰,但同时也有几分清高和孤傲,尤其与领导关系没有搞融洽。于是领导在局长那里数落我不安心工作,一天到晚想调动工作,上课不认真,不备课,不改作业。想调动工作这是事实,那时在仁怀中学任教的几位外乡籍老师都想往县城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年春天,雨下个不停。早自习后,我去食堂打饭,在校门口看见一辆五十铃小卡车,绿色的,这是教育局的车子,领导出差就坐这车。从车里走出一位矮矮的,胖胖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把长柄的雨伞,穿着一双高筒雨鞋,这就是上江县鼎鼎有名的教育局长。我吃过早饭,在办公室等待上第二节课,一会儿,教务处主任通知我,局长要听我的课。局长亲自听课,虽然不算什么新鲜事,但指明道姓要听谁的课,就有点“来者不善”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局长和校长一班人走向教室的时候,看见这架势的其他老师都有些愕然。我那一节上的是作文讲评课,这是我很看重的课程,平时上也是认真准备的。不知学生是要给听课者还是给我面子,表现很不错,局长不时点头微笑,当然,还有一位听课者是没有笑容的。听完课,教务主任又通知我,马上把教案、听课本和学生作业本上交,局长要检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乖乖的把这些都找来,送到教务处。局长在那里喝茶,我叫了句“局长好!”局长说“我看看你的备课。”我站在旁边,局长一页一页地翻看,边看边说“你备课好细啊!”终于松了一口气,局长接着说“工作认真负责,没错,但也要尊敬领导。”我说“我很尊敬啊。”局长说“好吧,我不直接说了,年轻人要多学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我,竟然受到局长如此“关注”,个中原因虽复杂也简单。局长后来退休了,只要碰见他,我都主动跟他打招呼,有一次,局长主动提起当年的事情来,但欲言又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18-3-20定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注:本文人名地名因故有所改动。</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