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学前小学记忆-写墙报的小男生，你在哪里？

吕丁倩

那是50多年前，我在学前小学读书时发生的事情。

我的二年级教室里的后墙上有一大块黑色的墙报。我参加墙报组，老师分派几个同学轮流合作，一起设计，又画又写，完成后看着墙报心里美滋滋的，非常喜欢这个工作。

平时小学生们喜欢偷偷地在教室前面的黑板上涂鸦，生怕被老师看见挨批评。而我写墙报的时候，独霸着一块大黑板，爱怎么画怎么写都由着自己的兴趣。老师回来看看，总是说好说行。虽然花不少业余时间，但是满足了我涂鸦的好奇心，也满足了我的创作灵感。

那时候，每周六天上课，功课很多。一般都是在课余时间，或者放学之后写墙报，甚至星期天到学校来写。别看我们都还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大家都可认真了。

有个星期天，来学校和我写墙报的是个男生。细高的个子，温和安静，一双大眼睛，黑黑的，好像会说话似的。因为看他眼睛里的表情，就知道他赞成不赞成墙报上的设计。我清楚地记得他的样子，可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这男生的个子比我高，有时需要他爬上课桌或者凳子，把胳膊伸到黑板上面去。有时我爬上去写，他要在下面替我护着桌子，小心我不要摔下来。

我们合作很愉快，没费多少时间就完成了。和往常一样，我们趁这个机会在校园里到处跑跑玩玩，闯闯禁区。

多么大的校园啊，安静极了，碧绿的常青灌木丛和高大的梧桐树，只有我们两个小孩子。平时上课期间，中年级和高年级的场地，不允许低年级的学生进去的，星期天可就没人管了。

我在校园里和大操场上撒腿狂奔，玩高年级的活动器具，高低杠，木栏栅，巨人步，踏水车，快乐极了！这位小男生也玩得开心。他显然不是那种欺负女生的霸道男孩子。

最后玩够了，该回家了。我已经是一身大汗，兴犹未尽，两条腿也酸了。

我和小男生出了校门，一起走在学前街上。一边说着话，一边玩。路上东看看，西瞧瞧。沿着小街的左边是条小河，我们走下台阶到河边去看小鱼苗。在小街的半路上，临街右边有两扇永远关闭着的大门，苏公大礼堂的后门。从门缝瞥一下，里面是个荒芜的大院场，墙边长满了萋萋青草，连个人影都没有。

学前街是一条古老的小街，一直通向小学隔壁的孔庙。已有千年历史的街道是用小砾石铺的，走起来鞋底下有点硌脚。街道不长，走到尽头便连接到热闹的县南街。

边走边玩了一会，我的同学说："你累不，我来背你吧。" 我愣了一下，不大愿意。

"我先来背你吧，等会你来背我。" 这位小男生很认真地说，坚持着。两只大眼睛黑黑的。

我知道这个游戏，同学们互相背着玩。我只看别人玩过。

我说好吧。平时我常常背妹妹，不记得有人背过我。我把写墙报的东西都捏在一只手里。这位男生站在一个台阶下面，弯下身子，一下子把我背起来了。好奇怪，趴在别人背上，感觉好不一样啊。 我有点紧张。

刚走了一点路，突然间，砰的一声，我俩同时摔在石头地上。我的右半边脸磕在石头上。等我爬起来捂着伤痛的脸，那男生已经站起来了。他扶着我，一边担心地看着我，那双黑眼睛非常惊慌，问我疼不疼。我痛得眼泪汪汪的，心里很生气，不愿理他。一会儿摸到鼻子右侧肿起来了，那个部位在霍霍地疼。

我低着头赌气不搭理他，都是他想出来的花样。我担心回家怎么跟妈妈解释。他看看我，那双黑黑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很不安的样子。脸上肿起来很难看，我有点害羞，捂着鼻子，不好意思让他看。他那么不安，我反倒有点不忍心，说没事，一会就好了。

走到学前街的尽头是县南街，该分路走了。我突然觉得过意不去。装着没事的样子，说不疼了。他用黑黑的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没看出什么来。他就朝左边南门方向去了，我右转往图书馆方向回家。

鼻子上摔肿的部位疼了好几天，才慢慢消下去了。我妈妈一直没发现，我松了一口气。

对这个事故，我狠狠地生了好一阵子气，耿耿于怀，怨这个同学。我害怕鼻子永远肿着，直到肿块消褪了，才放下心来。

说也奇怪，从那以后出墙报再也没有遇到这位男生。除了集体活动，再也没有和他合作过。最后的一些记忆是，他和几个同学在学校的田园里劳动，还有在五年级教室里站起来回答问题，侧面看去瘦瘦高高的。

这个"事故"我一直记得清楚。随着时光流逝，我才渐渐把这件事情撇在脑后。

几十年里，偶然会想起这件事情。而且每次想起来，那天的情景仍然清晰可见。

直到2016年秋天，我和小学同学联系上了。他们组织了五十年聚会，我没能回国参加。通过微信我重新认遍了几乎所有的同学，以及他们的名字。有人提到说我们班里有一位男同学已经去世，我追问之后，了解大致的情况。

我得知了去世男同学的名字。在1966年小学毕业后，他和大家一样失学在家。他父母经营小生意，属小业主，出身不好，在文革中受到冲击。他受刺激得了精神病，不知多久以后，有消息传来，这位男生跳井自杀了，那时候他才十几岁。

听到这消息，我感到愕然。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想起了这个多年前发生的"事故"。我记得这名字，是我班上一位长得细高的男生。是不是他呢？ 是不是那位有着黑黑的大眼睛的男生呢？ 那个名字和这位小男生是同一个人吗？我无从证实。问了好几个同学都没有答案。有一种直觉，不断地把那个小男生和这个悲剧连系在一起。

为逝去的年轻的生命，我心里在滴血，一遍遍地想，是不是他呢？

那位50多年前和我一起写墙报的小男生，你在哪里？

完

故乡的小河，历史悠久。在学前小学附近。

闻名遐迩的学前小学已被复建为孔庙。

流过学前小学门前的小河。摄于2017年春。

学前街的一段弄堂小路。摄于2017年春。

已被修复为孔庙的学前小学，曾经是闻名遐迩的苏州地区重点小学。

被修复为孔庙的学前小学一侧。

　小河流水沿着学前街，是一条历史悠久的小河。摄于2017年。

学前小学门口。

学前小学门口的河，常在这里看小鱼苗。

网络图片。典型的水乡。熟悉的家乡景象。

缅怀逝去的生命。

文/吕丁倩

摄影/吕丁倩

图片/网络

于Briarcliff Manor

New Yo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