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锋散文旧作 ||《我的同学“二五”》

桃李春风

我的同学“二五”

文/李锋

院子里有个叫二五的，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二五是他父母起的乳名，学名仿佛叫唐小武，又好像叫唐建武。具体叫什么，确实现在难得想起了，和他，已经是有二十好几年没再见过面。就算哪一天，在城市的街头巷尾和他撞个满怀，我们少年的面孔，恐怕彼此是谁也记不得谁了的。

二五那时候虽同我一个院子，但他家是院子里唯一一个不吃商品粮的，叫“半边户”。所谓半边户，我具体也弄不清楚，只晓得他父母以及他爷爷奶奶都是蔬菜场的菜农。因此，在我们班里，同学们都不太愿意跟他一起耍，说他经常吃生红薯，爱放屁。老师也不是蛮喜欢他。他成绩差，差得都念小学三年级了还写不拢自己的姓和名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我想大概与他奶奶有关——他奶奶年轻时据说做过国民党的军官太太，煞是风光过一段时日，后来那个军官是战死了还是抛弃她了没有人搞得清。再后来她就变成二五的奶奶了。当然是许多年以后才成了二五的奶奶的。

二五的奶奶很看重自己的孙子。有时候教师来家访，进了我家而不去她家，她就坐在家门口等，等到教师过身时就把老师喊住，拖也要把老师拖进屋去。拖得老师有点生气，结果还是不能让老师喜欢他。倒是二五有一回开动了脑筋，来上学的时候背了一书包的生红薯给我们几个同学吃，同时又还给了老师几个大的。可那红薯哪吃得？都是些老蔸红薯，是用来窖种的。上面还残留着才拔掉的发过芽的痕迹。

放学回家后，我听到二五的奶奶在院子里放声大骂，说是哪个鬼崽崽缺德没良心，连她家用来窖种的老蔸红薯也偷了去。我就偷偷跑到院子背后的菜地里去看，果然见到二五家的红薯畲里翻得乱七八糟的，我心里便明白是谁干的了。日后，二五仿佛在我们同学中间能够略为抬起头了，跟我们一起上学、放学，甚至还参加了我们班里的文艺演出小组——统统这些，与他偷了自家畲里的老蔸红薯给我们吃不无关系。

大概是三年二期吧，我们演出小组正在排练一个节目。休息时，二五突然像想起什么问我们：“你们看我长得像不像毛主席？”这突兀的提问把同学们问得顿时鸦雀无声，也把同学们吓得面面相觑，迅速地从他面前逃离掉了。作为演出小组组长的我，也被这突发事件骇得不知所措。

第二天，老师就找我问话二五来了。第三天，学校领导又亲自找我把情况进行了核实。问清后，他们最后一句问得特相似：“……这么说，他就是把矛头指向毛主席啰？”“……啊……嗯，好像是的吧。”“不要说好像！要态度坚决！他是不是把矛头指向我们的毛主席了？”校领导一脸肃穆。我被校领导冷冰冰的语气怔住了，也不得不坚决了态度。但天地良心说我那时根本弄不懂“矛头”是个什么东西。那一年我才9岁多一点，二五这一年也才9岁多一点。没想到九岁多一点的二五就被学校正式开除了。他这时候已经能够把自己的姓和名写拢了。

后来他就再没进过学堂。

后来他依然只能把自己的姓和名写拢来。

再后来，我们就野蛮生长成三十岁的人了。

有一回，我从外地回家探亲，闲聊的时候又扯到了童年的一些话题，自然也扯到了二五。熟悉二五的人就说：“那个二五呀，简直是个活宝！”

是个什么样的活宝呢？说是有一次，别人替二五介绍了个农村对象，约好了叫二五去拜见女方父母。那一天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毛毛细雨，把二五捎给未来岳父母的唯一一包白砂糖淋湿了。弄不清二五当初是嫌礼太薄不好意思用手拿还是怕被雨淋，就把这包用马粪纸包着的白砂糖硬塞进了裤兜里。等拜见完女方父母动手去拿时，这包糖怎么也拿不出来了。陪同二五去的人就跟他耳语，示意他撒个谎到外边再去买一包算了，岂料二五认真得很，硬是拿五个手指头一撮一撮地把散在裤兜里的白砂糖抓到桌上，和着被雨水浸湿的马粪纸……

向我讲述二五的那个人绘声绘色。我的眼前却怎么也挥不去二十几年前老师和学校领导找我调查二五时的情形……

1997年9月于武冈

李锋简介

做过列车临时售货员，当过兵，写过小说，获过奖，出版过中短篇小说集《伤心的样子》。写过歌词，传唱过《准时起飞》《老街》及《国旗》《送你一片幸福安宁》《十月》《渡船码头》《老街女孩》《初心大爱》《一个都不能少》《老街卤香》《说给云的话》《七月》《在金色大地上》《清澈的爱》《父亲那年去当兵》《岁月静好》《走过318》《心中的莲》《画荷》《征途》《日光之城》《我的乡愁》。写过诗，合集出版过《蓝工装》。写过散文，出版过《置身红尘的鱼》《武冈之旅》。现为文学、音乐自由创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