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我婆婆去世快11个年头了。2007年的5月,一个普通农村老太太在过完她96岁生日不久,驾鹤西去,永久不再回来。</h3><h3><br></h3><div>婆婆当她闭眼之前,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去的?满足?遗憾?委屈?无奈?痛恨?绝望?或许五味杂陈,啥滋味都有?不知道,我想不清楚。</div> <h3>婆婆本应该在孩儿们成家立业后过上富足愉快舒心的日子的。她养育了四个子女。大姐天津师院毕业,在武汉某学校校长位置退休。二姐虽然务农,可二姐夫是校长,儿子儿媳都在县里是特级教师,副教授。我老伴儿是长子,在大学出版社,是业界的国家级专家 ,教授。二儿子从农村民办教师做到了县一级领导班子成员,退休后仍被大企业聘过去做顾问。四子女没有一家打饥荒,过得不成样子,跟谁过都有享不完的福。</h3> <h3>婆婆又是一个极能干的人。她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针线。绣个花描朵云,缝件衣服做双鞋,在当地十里八村没人赶得上她。我回老家村里的婶子大娘都夸她。说大姑娘小媳妇绣花的纸样,都找她剪。我婆婆剪个石榴像石榴,剪朵荷花像荷花,而且从来不用笔画轮廓,拿张纸就开剪,三下五除二,藕莲叶上卧蜻蜓,红牡丹上飞蝴蝶,扑棱棱就从她的双手里飞出来了,很是神奇。</h3><h3><br></h3><div>上面这张图拍的就是婆婆亲手为他孙子(我的儿子)绣的折叠式老钱包。三十多年了,我一直珍藏着。还有下图拍的荷包、香袋、小孔雀等等。婆婆绣的多了去了。老虎、兔子、小狗、青蛙 ……,八仙过海故事里韩湘子的花篮,我儿子小时候穿的兜兜、罩衣上绣的各式花草虫鱼全都做得惟妙惟肖。不管看见谁家孩子衣服上有好看的图案,她看一眼就会比葫芦画瓢做出来。我们总是遗憾:婆婆若年轻二十岁,申请个民间工艺品大师都说不定。可惜年代久远,婆婆好多作品都没有保存下来。</div> <h3>婆婆有一等一的记忆力。过去看过的老戏,她复述起情节来,有鼻子有眼,就跟念剧本一样。我曾经亲耳听见她跟她娘家嫂子(老伴儿的大舅妈,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老太太)对戏文,你说一句,我对一句,整场戏都会被两个没文化的老太太口述出来,听起来生动有趣。</h3><div><br></div><div>婆婆的头脑清楚,在她89岁那年春节给武汉大女儿家通电话,算是让我见识了!婆婆大腿压二腿,坐在椅子上,拿着个听筒跟我大姐唠嗑,说家常,拉闲篇,气定神闲。完了对大姐家孙男娣女一一问候。不仅大姐的子女每人的名字都喊得出来,孙子女、外孙子女的名字喊得出来,就连大姐家儿媳、女婿的名字也一一提及、问候。听得我惊讶不已。要知道,婆婆至少二十多年没有去过武汉,跟她家及家人绝少来往,大姐家女婿、外孙的名字我和老伴儿当时都不记得。她一个快90岁的老人竟然熟稔得就跟天天生活在一起似的。她的博闻强记由此可见一斑。正是那年,婆婆突发脑溢血住医院,拍出的片子让医生大为吃惊,说老太太的大脑组织纹路清晰周密,是50岁人才会有的脑组织!</div> <h3>婆婆的四子女个个孝顺。我在跟他们相处的日子里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妈妈太不容易了,我们四姊妹能有今天,全是妈妈的功劳。是的,婆婆的确太不容易了。</h3><div><br></div><div>我公公在婆婆32岁那年就去世了。当时,四个孩子都没有成人,两个女儿正在读书,我老伴儿那年才7岁,下面还有个小弟弟。在农村一个寡妇带一群孩子过日子,那个艰难可想而知。我老伴儿常常提及的一个镜头我总也不会忘记。每年春荒季节,缺的就是粮食。没吃的,连野菜、树叶也找不到。老伴儿说他躺在空荡荡的庄稼地里,用手搓着地里的土坷垃,心想:这要是面粉该多好!</div><div><br></div><div>最要命的是遇到孩子生病,没钱治病不说。一个迈着被缠过的三寸小脚的妇女,冒着瓢泼大雨,身上披一块麻袋,背着奄奄一息病得要死的孩子,徒步几十里地找人看病,那个经历,不堪回首。我老伴儿跟他弟弟在县城念中学,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婆婆三天进一回城,给两个孩子送吃的。迈着三寸小脚,背一口袋红薯,从家里到县城,抄近路一来一回也得三四十里地。就这样,寒来暑往,硬是把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供到大学毕业。</div> <h3>婆婆真的是不容易。一个没文化没工作的农村妇女,把孩子都养得很出息。让一个一贫如洗的穷家改变了面貌。孩子们个个孝顺,懂得感恩。老太太可该坐享其成,安安稳稳度过幸福晚年了。可是,老太太的后半辈子,却是在痛苦的煎熬中度过的,谁也拯救不了她。</h3><h3><br></h3><h3>这一切,最主要的是缘起最小儿子的婚姻。老伴儿的弟弟年龄最小,可多灾多难。婆婆在养育这个孩子的过程中,担惊受怕,吃苦受累最多。付出的最多,因此对这个孩子偏爱最多,期望也会最大。小儿子继承了母亲的智力,聪明。上学时学习极好,学霸级别。就不可遏制地吸引到女孩子的爱慕。爱他的女孩儿是邻村的,俩人同学,又同时在一个学校当民办教师,算是同事。俩人的恋情被婆婆知道后,悄悄讨了女孩儿的生辰八字,找了一个算命先生“掐八字”。这个该死的算命的,说出四个字“命相相剋”,可就毁了我婆婆后半辈子的幸福。</h3><h3><br></h3><div>绝对不同意!说破大天,妈妈不同意这门婚事。可是,两个人已经爱得难解难分。怎么办?趁着老太太在我家住的时候,俩人在没有婚礼,没有宾客,没有人祝福的情况下,偷偷结婚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媳妇娶回家了,彻底伤了老娘的心。弟弟当时可能想简单了,以为老娘在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也就认了。他太不了解妈妈的个性了。我婆婆在这件事情上,充分表现出她的致命伤----固执,刚愎自用。拿我老伴儿的话说,妈妈的性格是双刃剑。一面是刚强,没有妈妈的刚强,也就没有他兄弟姐妹的今天;另一面是撞死南墙不回头。我婆婆至死,不接受我弟媳。他们生了一双儿女,孙儿孙女也赢不回奶奶的心。</div> <h3>婆婆的痛苦我看得真真的。因为她跟弟媳的势不两立,无法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所以,从她66岁那年我儿子出生,到她96岁去世,这30年除了收麦她要看着麦子归仓短暂在老家停留,其他时间基本就住在我家。我亲身经历了婆婆为了切断弟弟弟媳这段姻缘,从带着希望央求,央求不行哭闹,哭闹不行折磨自己,由失望到绝望,到恨的全过程。</h3><h3><br></h3><h3>这件事情让全家都很无奈。我们从道理上讲,婚姻是个人的事,老人不宜太多干涉。说这话她最烦,不愿意听。说孩子都有了,看在孩子面上,饶恕他们吧。这话也听不进。逼我的老伴儿,和武汉大姐姐,让他们出面,逼弟弟离婚。当哥哥姐姐的怎能做这个事情!</h3><h3><br></h3><h3>而且,事实证明,那个算命的纯粹胡说八道。我弟媳不仅没有什么“剋夫”,反而还有“旺夫”的命呢!她过门后,不仅为弟弟生了一双可爱的儿女。儿女教育成长都很优秀,都是高学历,杰出人才。弟弟呢,事业旺盛,仕途顺畅,把一个小家过得红红火火。我们用事实说话,让她认识到算命的在骗人,信他那是迷信。可是,不能接受弟媳这件事是块心病,医治不了。她老人家不放下,神仙都没有办法。就是这个解不开的死结,一直折磨着老母亲,郁郁寡欢,一直到死。</h3> <h3>我婆婆遇到的死结,有没有可能把它解开呢?如果,她能够认识到,老人不能够过分干涉子女的感情生活,可以建议,但不可以替孩子做决定。就不会有后半生的痛苦。如果,弟媳那边,不记前仇,用宽容与爱心温暖老人,会不会有所改变呢?如果,弟弟为了母亲的感受,断然做出牺牲,会不会……?世界上没有假设,只有冰冷铁硬的事实!事实就是事实,婆婆一硬到底,一头撞在南墙上。弟媳被害得遍体鳞伤,要求她高姿态也是做不到。要弟弟以牺牲一辈子的幸福为代价换取母亲的欢心,是不是也太残酷?</h3><h3><br></h3><div>我想到一句话:性格决定命运。</div><div>我同时想到一个故事:“孔雀东南飞”。焦母赶走了刘兰芝,儿子焦仲卿上吊自尽。在我婆婆这里,故事来了个大反转:“焦仲卿”与“刘兰芝”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焦母”无奈、痛苦,郁郁寡欢一直到死。唉!都是悲剧。</div><h3><br></h3><h3>这个课题太沉重了。文学的源泉离不开生活,生活只要不枯竭,文学这棵大树就会永远永远常青。由此,我更加深切地理解了:文学,爱与死,真的就是永恒的主题。</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