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丹巴至日隆一百一十二公里。我乘坐一辆藏民的面包车,汽车离开丹巴县城不久,司机不停地用手机叽里咕噜地打电话,过了一会,路边上来了一个藏民,那个藏族司机就对我说:"朋友,不好意思,得耽搁你一些时间。"我说:"没事!"车上另一个急着赶路的藏民则显得有些急躁。面包车飞速地在公路上飚了起来,司机递了一根烟给我,告诉我昨晚有三个成都游客联系他,让他早晨开车送到成都,他按排好事情,等到今天早上打电话时,才知道那三个人早已包了一辆越野车走了。司机气愤地说:"我们藏族人向来守信,说一不二,他们得付我误工钱!"面包车往前不停追赶,终于在一个加油站里撵上了越野车,面对因愤怒而脸膛涨得通红的藏族司机,那三个成都游客最后很不情愿地掏了八百元钱。藏民的行事风格我略有所闻,但今天的场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强烈地感受他的愤懑,因为在藏民的世界里无法容忍欺诈和蒙骗!</p> <p> 我到四姑娘山时,恰好几天前这里失踪了十四名户外登山者。消息上说"由于这支队伍穿越的海子沟—龙岩—卧龙,这一带的地形地貌被地震严重破坏,且常有野生动物出没,大部分路段无通信覆盖,穿越非常危险,救援工作也极度困难……"</p><p> 我查找以前的登山纪录,得知有俄罗斯人与日本人也在长坪沟和双桥沟遭遇过雪崩和滚石。</p><p> 我住在日隆镇的一家小客栈里,镇上的居民有汉人也有藏民。小镇周围的大多是些藏民,过着半牧半耕的生活。</p><p> 客栈老板是浙江人,见了我开口就叫"老乡",他告诉我,四姑娘山为邛崃山最高峰,其主峰海拔六千多米,自古有"蜀山之后"的美誉。它是由四座并行的山峰组成,从南到北分为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其中以四姑娘海拔最高,山峰也最为险峻美丽。但事实上,很少有游客能在同一时间里完整地看到四座雪峰……</p> <p> 从一般意义上来说,到四姑娘山其实就是游览由这四座山峰夹合形成的三条山沟,即长坪沟、双桥沟和海子沟。我到双桥沟时,也许是昨夜的一场大雪,所有的山峰都显得白发苍苍,头顶是高原特有的蓝天,那是一种无法用笔触描述的颜色,似乎可以在瞬间穿透你的灵魂,告诉你世界上还有一块如此圣洁纯净的颜色……</p><p> 雪线之下是一张金黄色的杨树,飞瀑流泉和草甸间纵横流淌的溪流交融而成的图景,流溪两岸的沙棘树丛生绵延达数公里;一面面巨大的山体,那冷峭的山崖好像被刀斧削过,让我在仰望时常常发生错觉,山恍惚会在瞬间向我倾倒,阳光和白雪的光芒混合在一起,使我分辨不清它们奇异的声音!</p><p> 双桥沟纵深四十余公里,峡谷时宽时窄,宽阔处可达数公里,斜坡上是秋天空旷的草坪。双桥沟因其入口处有两座木桥而得名,它是四姑娘山下若干个藏着绝世风景的沟壑之一,山沟内住了不到三十户的藏民。一条名叫赞拉的河流贯穿全沟。赞拉,在藏语中是凶神的意思,直到现在,我还始终不明白一条美丽得让人心痛的河流为什么会叫凶神?</p> <p> 客栈的老板告诉我,如果想拍摄四姑娘山的日出,最佳时间是早晨七点之前,最佳的位置自然是海子沟的锅庄坪了!</p><p> 于是,当晚让客栈老板替我租好马匹,第二天早晨骑马上山,高原的天醒得也晚,六点钟的大地还陷在梦中,黑暗中藏族女马夫就在门口摇响了马铃铛。上山的时候,寒风吹得让人面颊生痛,如同剃须刀割肉似的,马也走走停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马鬃上结满了冰花,白雾不断从马鼻子里冒出。马夫心疼她的马,步伐也越来越慢。骑马走了一会后,为了拍照,我就让马夫当向导牵着马带路,徒步沿着雪后泥泞的山道行进。小路上的积雪早被人马踏烂,泥水混合的路面,使我的步伐愈发沉重,海拔的升高也让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喘口气。马夫的解放鞋早已被雪浸湿了,我告诉她,长年在雪地上牵马,为了不冻伤脚,她应该买双户外的防水鞋。当她得知一双最便宜的防水鞋也要三百多元时,就坚决地摇头不语了。</p> <p> 借着雪地的反光,我视野中的海子沟成了一个银色的世界,树枝上都挂满了积雪,雾气弥漫整座山林,登上寂静的山岭,但见四姑娘山峰的方向仍是一片浓重的迷雾……继续前行,阳光渐渐从云朵背后透出来,但令人郁闷的是四姑娘的山峰仍笼罩在无穷无尽的云雾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浮出了两座雪峰,马夫告诉我那就是大姑娘和二姑娘,此时,只见三姑娘峰时隐时现,看着不免让人揪心!当我绝望得准备转身离开时,没想到一直纹丝不动的四姑娘峰却开始初露端倪了。如此反复不已,在临近中午时四座雪峰才真正露出神秘的面容,只见蓝色的天幕下闪烁着四座童话般晶莹圣洁的雪峰,仿佛冰清玉洁的新娘,眉,眼,唇,都清晰可辨!路过的藏民说,看样子你还得等几个小时,四位姑娘中唯有四姑娘最慵懒,迟迟不肯起床……那温柔的语气在我听来,像是在闲说某位邻家女孩似的。</p><p> 四姑娘山在当地被尊为神山。尽管传说的版本各不相同,但从日隆镇出发,我都能从不同的角度仰望这座善良的神山,仰望它永恒的雪帽和庄严的仪容。现在,我正穿过一个远古的神话——汽车一点点爬上陡峭的巴朗雪山,这就是四姑娘山的父亲,他正用伟岸的身躯,保护着身后的四位女儿……</p> <p> 我最后一次搭乘阿坝人的大卡车,翻过巴朗雪山,过卧龙,经都江堰,抵达成都。一下车就被卷进了喧闹的人流,满大街的汽车,霓虹灯闪着妖艳而诡谲的光。算起来我已第四次来到这座西南繁华的城市,但它的热烈、冷漠和扑面而来的氧气似乎一下子让我无所适从。</p><p> 我背着沉重的登山包,拄着登山杖,穿着棕黄色的藏式小褂,满身尘土地走在宽阔的大街上。人们盯着我腰上的藏刀,然后看看我废惫的脸,当我回过头,他们的目光就变得闪烁不定,我知道是我的装束给了他们强烈的错觉!两个多月,六十多个日夜,从秋天走到冬天,高原的紫外线让我拥有了黝黑发亮的皮肤。两个月前,我从云南昆明出发,独自在藏地漫游,寻找地理和精神上的大香格里拉,经历了川藏南线,滇藏线,川藏北线这三条世界上最危险的公路,也看到了世上最瑰奇的风光。旅行让我遇见未知的自己,并且重新开始审视自身。我明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同中国的西部一样,让我如此感动并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p><p> 现在,当我站在这座以休闲和享乐出名的城市中,我觉得是漫长的旅行让我变得坚定而从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大地上的梦游者,刚刚经历了一场无比真切的幻觉。无数次的到达和离开,无数纷繁的人与事,无数险象环生的场景……当藏地离我越来越远,我知道自己只能在相机中翻阅两千多张照片和一段永远无法忘却的记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