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不断的时光

刘琼

　　

岁月是一个隐身的雕刻艺术家，他会把一生中所有的幸福、悲欢与沧桑一丝不苟地镌刻在你的脸上，你的心里，岁月的画卷会在记忆的深海里不断漂泊，流浪。

　　在那个不宽的街边，有一处她们的家。轻轻推开带铃铛的大门，院子里的花香、果香、鸟鸣、欢笑便会迎面扑来，让你忍俊不住地，像爱丽丝梦游仙境般步入那个有着大大的院落，有着篱笆编织的小花园，有着父母的宠爱，姐妹们的欢笑与歌声的家中。

哦！是那么清晰，那样遥远，而又那样永远珍存在心底的家，如春夜微风吹来的花香，时刻环绕着她的心。

　 倒回记忆的胶片，岁月如一条曲折的闪着光的河流，在她心里缓缓流过，在一闪一闪的波光里，她看到那小小的自己，那段金色的时光里，她总是喜欢和比自己稍大点的姐姐一起玩，一会亲密无间，一会又视若敌人。

 

而对于那像百灵鸟一样快活地飞出飞进的两个大姐姐，她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喜欢、羡慕与向往。她会常常默默地虔诚地祈求上苍让自己快点长大，长到和姐姐们一样大，那样就可以像她们一样的欢笑，唱歌与无忧。她也会偷偷地看姐姐们在镜子前梳妆打扮，看姐姐们陶醉的样子，她的心好羡慕啊。

　　在父母上班，姐姐们都不在家时，她小小的心里总是暗自窃喜，因为她就可以随意进出每个房间，可以随意不经姐姐们的允许，悄悄打开她们的抽屉，看看那里面有什么宝贝，抽屉里那些精致的本子和钢笔，在她面前仿佛都闪着魔幻般的光，让她反复看，轻轻抚摸，着迷不已。

当然，她的暗自窃喜不仅仅于此，还在于她可以在家里大模大样地学姐姐们的样子，在镜子前唱歌，表演。不过当时她还小，墙上的镜子照不到她，所以只能搬来小凳子，站在小凳子上学姐姐，看镜中的自己，她会拿出姐姐的毛笔，把两条眉毛描得好粗好隆重，用红墨水涂嘴唇，看着镜子里不认识的自己，开始学电影里的情节演戏了。

　　有一次戏演得正好，不知何时小姐姐突然回家了，大门的铃铛声和姐姐的呼唤让她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她吓呆了，本能地捂住了脸，于是，小姐姐进门看到她的样子，愣了一秒便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开始大笑起来，而她也恼羞不已，跳下凳子跑进房间关了门。一会姐姐们都回家了，她们的笑声和院子里的花香一起飘进了她的耳中，她的小脸也和小花的颜色一样红了。

 

当然，免不了父母下班后，小姐姐告状，然后对着她诡秘地笑，那眼神向她示意，大人们不在家，你就当妖精，那你就等着挨揍吧！

　　从她的记忆起，姐姐们个个都好优秀，她们不仅聪慧，美丽，更重要的是她们学习好，常常是学校的保送生。她们帮父母做事井井有条，一直都是她的好榜样，从绣花，做手工，织毛衣到为家里买米面，做饭，蒸馒头，样样家务不在话下，她们从来都是全家的骄傲与自豪。

 

父亲常常得意地说，我家的孩子都是带“家”字的，她们是诗人，写作家，歌唱家，针线家。姐姐们的优秀也常常得到亲朋好友，街坊邻居的赞扬与夸奖。在所有美好的事物之前，除了父母，姐姐们一直就是她最亲近的启蒙者与无形的牵引者。

　　每到夏天，家里小小的花园也总会花开似锦，夏日的傍晚凉风习习，满院的花草裙襟飞扬，翩翩起舞，院子里弥漫着清香，一切是那样的宁静与惬意，虽然她并不知道这就是幸福。两层小小的白色楼房遮掩在绿色里，街上几乎所有过路的人都会隔着矮矮的院墙看到满院的春色而投来羡慕的眼光，因为那是那条街上最美，最温暖的家。

 

而现在，每次走过这条被城市改造后的街道，她的心就会隐隐痛起来，因为在这里，会不断提醒她度过的那些清新秀美的春日，不断提醒她走过无数次的那条雨润烟浓的长街。

　　如今，那个总喜欢学姐姐羡慕姐姐的女孩到哪里去了？那个充满着欢笑与温馨的家到哪里去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岁月改变了家的模样？

 

是那些年母亲不舍得她最疼爱的女儿去另外一个城市工作，从那时起便渐渐消失了的最温暖的笑容？还是在那年两个大姐姐的结婚宴上，父母不断微笑地向每位宾客点头致谢，转过身，母亲偷偷擦去的泪痕？

　　还是再迟一点的时候，院子里的花长得比以前更高了，院子里的花开满了，而院子里却更冷清了。母亲常常一个人到小姐姐的房间，坐在她的床边，不断抚摸着姐姐的枕头而思念流泪发呆？好大的院子，好寂寞的一颗母亲的心。

还是再迟、再迟一些，父亲毫无征兆地突然离开人世，她接母亲同住，朝夕相伴，悉心照顾，但仍无法挥去母亲内心的孤独与无从说起的悲伤？

　　还是更迟一些，她陪着母亲进出医院，而她也学会给母亲打针治疗配药的日子？是整夜难以入睡，因为要不断地帮母亲翻身按摩，以减轻母亲被病痛折磨的疼痛的日子？

还是更迟一些的时候，姐姐陪朋友逛商场，忽然朋友兴奋地停下了脚步，拉着姐姐的手，指着一件衣服高兴地说，这件衣服好，我要买给我妈妈！姐姐顿时潸然泪下，因为母亲也在不久前离开了深爱着她的孩子们……

　　在浮动着清香的院子里，在雪白的梨花树下，所有的身影模糊而又黯淡，而这一次别离竟是多少年的空白？

 

当时光将一个个片段剪下送给她的时候，当记忆的底片一一展现在她眼前的时候，那些过去的岁月就会在忽然之间，排山倒海地汹涌而来，在忧伤而又非常熟悉的气味里重新呈现、复苏，然后紧紧地抓住她的心。

　　她的心就会在忽然之间疼痛起来，在这个没有花香却似曾相识的傍晚，走在下着细雨的陌生而又熟悉的街道，她一个人开始静静地流下泪来。

雨雾弥漫了一切，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