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原创）

垄上吟张权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又是一度清明节，路上行走扫墓人。细雨霏霏伴着初春的余寒，带来丝丝凉意。清扫完我家的祖坟，我没有忘记我的表大爷，那是远离坟群靠近路边孤零零的一座坟丘，我用铁锹铲掉坟上的杂草，又在附近铲来一些新土填到坟上 时下农村还没时尚到城市那样，清明扫墓敬献花圈 。还沿袭着古代流传下来的旧习，扫墓填土。多少年了，除了闰月年份我几乎年年如此，因为这是表大爷弥留之际对我提出的唯一要求 ，更是我对老人兑现承诺。

表大爷姓王，可能是穷苦一生的父母希望儿子不再像他们那样，会有一个富足美好的生活，便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有财，只可惜他们的儿子并没有发财，却一生穷困潦倒，从十几岁就给地主扛活，直到四十来岁还是光棍儿一条，是村里一顶一的贫雇农，全部家当只有一条油渍麻花的破棉被和一块磨得油光锃亮的榆木疙瘩枕头。土改后，村里成立了农业社，因为表大爷属于没家没业鳏寡孤独，社里便把他定为”五保户”，生产队就把安排他，住在队部与饲养员住在一起，生产队就是他的家。刘四爷和他年纪相仿爱和他开玩笑，给他起了两个绰号:一个叫”社小子”，意思就是五保户由生产队养着，那就是生产队的儿子，也就是全体社员的儿子，表大爷只知道这不是好话 但他咋也领会不到这么深层意思。另一个绰号” 老财”是有人把他那爹妈起的王有财的名字简化而成。在有成分论的时代我的家乡老财是地主的别称。表大爷的两个绰号传播得全村男女老少妇孺皆知。无论谁这样称呼他他都嘿嘿一笑了之。若是小孩子背后喊他绰号他便跺跺脚佯追两步吓走了事。 表大爷一生只会做两样饭，一是熬粥 特别是棒子面粥，另一样是贴大饼子 和面时不发不烫甩到锅里就得 ，贴出来的饼子硬梆梆的能打死人。但是他自己吃起来照样杠香。一到冬夜，饲养员的屋里总是聚满了聊天的人，土炕坐满了，就坐到表大爷那节黑柜上，连炕的锅台上也蹲上了人，大家谈古论今 打趣斗嘴海阔天空一阵神聊。灶里塞上碎柴，锅里不舔水，烧干锅用以取暖 几个汗脚的年轻人很不讲就，脱下鞋把湿漉漉臭哄哄的鞋垫放到锅里烤，弄得满屋子臭气熏天。

第二天表大爷刷刷锅照样熬粥贴饼子吃的杠香。

每逢过年母亲都提前邀他来我家过年，可表大爷生性耿直，谁叫他都不去 母亲只好让我给他送去一碗扣肉一碗肉丸子 可他吃完总说不香，不如大块生肉炖白菜挡口过瘾。

村里很多人都说表大爷太抠儿，他手里攒下的那点钱能攥得生崽儿。走集体那些年我们生产队副业搞的好，工分值钱表大爷是一顶一的好劳力 ，每年都能挣下三千多工分遇上好年天收队里年底开资他都能余下几百元，那时候钱成，表大爷轻易不花钱的，一件灰突突的破上衣补了再补能穿两三年。他的钱也不存银行，不是寄放在九奶奶那儿，就是放到我母亲手里，别人他是信不过的。每年一到腊月开资那天很多人都看着表大爷手里那几张百元大票馋的眼睛发红，总想借两个花花，可张嘴后都是碰钉子悻悻而回。

然而，通过两件事却令全村人刮目相看。那年夏天刘四爷的老伴儿突然患了急症，昏迷不醒危在旦夕，乡医院医生说必须赶快送县医院抢救。这可急坏了手无分文的刘四爷，手拍大腿嚎啕大哭，正在这时只见表大爷拨开众人，把一沓百元大钞塞到了刘四爷手中，急赤白脸的训斥到:”哭啥哭 哭有啥用，还不赶快送人进城”。顿时刘四爷和周围的人都愣住了，好像不认识原来的老财了。就是表大爷的钱救了刘四奶的一条命。另一次是车老板儿三喜哥赶车拉庄稼，跟车往上举，三喜哥在车上摆，谷码垛里突然窜出一只野兔惊了马，拉起车狂奔起来，将三喜从车上甩下，头破血流伤势很重，需要立即送县城医院，可当时生产队里手里没钱 急得队长直劲搓手 这时 又是表大爷拿出自己的钱救了三喜一条命。解了队里的燃眉之急。

表大爷一生未娶，所以特别喜欢孩子 ，尤其喜欢我和哥哥，每年一到腊月年根儿，到我家串门，总是掏出两张2元的票子笑呵呵地塞到我和哥哥的衣兜里”这是大爷给你们的压岁钱，给你们买鞭炮的，过年好给大爷磕头拜年。”那年月钱成的很，五元钱可够五口之家一月之需，两元压岁钱在农村算是大额了。妈妈总是不许我们要的，推让间表大爷便向妈妈瞪起眼睛:”这是我给表侄的，将来我死了还指望他们给我上坟烧纸呢”。大过年的死字出口是不吉利的，看来大爷还真动了气，妈妈便无话可说，让我俩跪下给大爷磕头，此时表大爷灰突突布满褶皱的脸颊顿时绽开了花。

穷苦孤独一生的表大爷，只活了六十三岁。一生中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那些日子表大爷的病越来越重，刘四爷凑到他身边，:”:老财，你想吃点啥？让你四嫂给你做 ”。说这话眼泪已经滴到大爷如柴的手上。”我想吃顿白面馒头。”听到大爷临终前的小小要求我赶紧拿钱安排人骑车去城里买 ，我凑近他的耳边，:”大爷别着急，馒头一会儿就买回来了”。大爷用他那只无力的手握住我的手，我清楚的看到那呆滞的眼神中充满了殷殷期望，”大爷没白疼你 别忘了给我上坟烧纸，清明时别忘了在我的坟头添锹土。”我流着泪使劲的点点头承诺了老人的最后遗愿。买馒头的人还没回来，表大爷临终也没吃上一口白面馒头……。毛毛阵雨一会儿就停了，早春的太阳露出了笑脸，暖湿的微风吹在脸上，令人感触到了春的气息。坟地扫墓的人们都已陆续散去，我把最后一锹土撒在表大爷的坟头，压好坟头纸，深深的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