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心台往事之——春

赫

采薇

——先秦·佚名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初春，一场突然而至的雪，又一次将思绪带回到牛心台，带回到往昔的春天。

　　牛心台的山是普通的山，没有奇峰峻岭，没有怪石嶙峋。只是层峦叠嶂，连绵起伏，环抱着这个城乡结合的小镇子，给她坚实的依靠。
　　牛心台的河是普通的河，没有惊涛骇浪，没有波涛汹涌。只是风平浪静，蜿蜒流淌，轻抚着这片黑土地，给她入微的滋润。
　　寒来暑往，日日年年。牛心台人用他们乐观豁达的态度，经营着自己的生活。
　　而春，则给了每个奋斗的人更多的希望。
　　东北的春天大概是从惊蛰开始的吧。牛心台就是这样。在这里，惊蛰并不能听到滚滚春雷。冬天不肯痛快的离去，依然会偶尔下一场春雪，宣示自己的存在。
　　然而谁能挡得住春天的脚步呢？
　　风由北转南，从山间吹来，吹到小镇的矿区，吹到田间地头，吹到每个角落，轻柔温和。吹到人们的身上，让人们捂了一冬天的冬衣开始敞开领口、衣襟。也吹到牛心台人的心里，让他们不由得轻轻呼了口气。

　　冰封了一冬天的太子河在渐渐地开化。原本留在覆冰上面的一行行的足迹仿佛用橡皮擦过一样，在渐渐淡去、消失。冰面开始裂开一道道大缝子，从缝隙看下去，会惊讶冰层的深厚，而这种厚重正是人们需要的踏实。

　　冰层消融，临岸的河水清澈、冰凉，缓缓地涤荡着光滑的卵石，又仿佛在轻轻摇醒岸边沉睡一冬的水草，想早些看到它萋萋的样子。

　　冬眠的蛤蟆先睡醒了。这种蛤蟆并不是青蛙，它背部是黑色的，是特别好吃的野味，营养价值极高的蛤蟆油就是来自于这种蛤蟆。清明前后，它们从洞穴里爬了出来，一冬未曾进食，体内非常干净，母蛤蟆带着满肚子的仔。

　　抓蛤蟆并不叫“抓，而是叫“照”，顾名思义，就是用光照。深夜，呆呆的蛤蟆行动迟缓，亮光下很容易抓到。小时候的印象里，父亲去“照”过好几次蛤蟆。下雨的夜里，父亲穿着雨衣和水靴，带着事先准备好的面袋子，拿着长长的能装四、五节电池的手电出发了。第二天的凌晨，我会被归来的他从睡梦中吵醒。睡眼朦胧中，会看到他浑身湿漉漉的，带着疲惫和困倦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和兴奋，形象特别高大。屋地上放着水淋淋的面袋子，系着口，蛤蟆在里面不安分地动着。那时候，他每次出去都有期待的收获，也会给我们带来一顿特别美味的“蛤蟆炖土豆”。
　　在春风的抚慰下，太子河恢复了她舒缓、平和的样子。再要去河北岸，就要乘船了。往来摆渡的船不是很大，可以载十来个人的样子，由一个艄公撑着，把北岸的梁家村和牛心台连接了起来。摆船用的是一只长长的蒿，而非船桨。蒿也不是竹子，是带有典型东北特色的落叶松木杆，一头套着铁制的尖头，撑在河床的鹅卵石上，毫无损伤并且扎实稳妥。这样的摆渡过程虽然丝毫没有浪漫的美感，但是却从容和泰然。
　　小时候就这样过河去北岸的沙石场看一个亲戚，筛河石是当时很多人的收入来源。蹲在船上，拿着树枝划着水。水很清，可以看到没有被挖过的河床很平，可以看到河底的沙很细，可以看到河里的大大小小的鱼在游弋。当时的内心和水里的鱼是一样的，平平静静。
　　无压力的平静，正是我们这些70后的童年最引以为傲的。

　　春风和暖阳让山上的积雪一点点融化，慢慢渗到了土里，让山坡上厚厚的落叶散发着潮湿的气息。落叶下面的小草在积蓄着力量，和小草一样在努力复苏的还有一片片的落叶松。牛心台的山上有着大片的落叶松，笔直、挺拔。其中也有小片的油松，在冬天也是绿色的。除了松树林，山上还生长着各种灌木，菠萝叶子、油条、榛子稞……。春天让这些植物们开始返青、发芽，重新焕发了生机。

　　没有了积雪，麻雀和松鼠们欢呼雀跃着寻找自己的美味；喜鹊依旧是叽叽喳喳的样子，从不安分；啄木鸟埋头于自己的工作，不受打扰；偶有呆傻的雄野鸡在左顾右盼，守着窝里的老婆……。这种大自然的和谐，陪伴着牛心台人，岁月更替，一枯一荣，呈现着顽强的活力。

　　牛心台的山是丰饶的，是慷慨的。临近五一，几场春雨过后，就到了采山菜的时节，人们带着大筐小篓，相约成群，进山收取那些来自大山的馈赠。

　　跟着妈妈上山采山菜，是童年特别美好的记忆。拎着筐穿梭于林中草丛，寻找着猫爪子、猴腿儿、蕨菜、辣椒秧、笔管菜。收获的乐趣和喜悦是自然的，但是跟着大人上山的孩子们并没有一惊一乍的做作，他们一边寻找、采摘，一边拉扯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偶尔会传来几声呼唤声，是在把跑远的弟弟妹妹叫到自己的视线内。那时候大孩子是一种自然的担当、沉静和内敛，小孩子听话、自立、而又知道分担。
　　关于采山菜，从小到大一直耿耿于怀的是没有在山上看到过刺嫩芽这样的高端山菜。很多年之后才在别人家的院子里看到移栽回来的刺嫩芽，才知道它是怎样的生长，光秃的枝干与鲜嫩的芽形成了一种反差。
　　暖融融的春天唤醒了冬眠的长虫，它们在有阳光的地方慵懒的晒太阳。我对它是恐惧的，恐惧到从来不敢去碰触它，看到它就不由得悚然。然而奇怪的是，小时候上山玩儿，完全没有意识到山上有它的存在，也就从没感觉会遇到它，倒是长大了以后越来越不敢进山了。是所谓的“无知者无畏”吗？
　　那时候对山的恐惧来源于一种树木，或者说是来源于一个关于这种树木的传说。很多大人说山上有一种叫“奇木”的树，碰到之后会全身起疙瘩，并且奇痒无比。尽管它只是出现在大人之间的唠嗑间，并且没有得到关于奇木长什么样的准确信息，然而我毫不怀疑它的存在，每次上山都左顾右盼，小心观察能接触到的“特别”的树，当然至今也没见过，更没有被它“咬”过。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清.高鼎）。

这首诗似乎就是写给童年的我们的。小学的时候，我们只上半天课，这正好应了“散学归来早”。春风起时，放风筝便是我们童年重要乐趣之一。　　

牛心台大楼的后山不是很高，山头上满是石头，狭长而平整，没有树木阻碍。这是一个高台状地形，“台”的边沿是非常陡峭的坡，顺坡而下是一排排的房子。孩子们都喜欢在这个“台”上放风筝，离开手几米远就算是在空中了。

　　那时候的风筝没有什么花哨的造型，比较牛逼的就是八卦了。劈开竹子，做两个正方形骨架，错开45度搭在一起，绑扎好，就有了八个角。面上糊上彩纸，在每个角上系上彩纸剪成的穗，在其中的二个角上系上长长的尾巴，再拴上风筝线，一个漂亮的八卦便告成了。放八卦需要的风比较大，飘在空中很稳的样子。

　　比八卦次点的是尖头。两根竹辟搭成十字形，再拿一根竹辟弯曲绑在其中横的一根上，再糊上纸，做成正方形，风筝线拴在竖的竹辟上，再粘上长条的纸做成的尾巴。它很容易放飞，长尾巴在空中不停摆动，很像一条蛇。

　　最简单的风筝是“驴粪斗”。它用一张硬实一点的纸就能做成，对缺乏制作材料的孩子来说，只能选择它来满足需求。

　　风筝线也是分等的。上等的风筝线是尼龙线，差一点的是麻线，这二种不容易弄到。最普通的就是家里缝衣服的蜡线了，当然它也只能用在小风筝上。当时家里能用的线都被我放了风筝，别家的孩子应该和我一样吧。

　　有一次学校宣布举行一次风筝比赛，这让我兴奋不已。课本上有一篇关于风筝的课文，书前面几页上还有这篇课文彩色的配图，描述了各种各样的风筝，我的灵感便来源于这篇课文。我要做一个谁都没有的特别的风筝。于是先把家里的大竹筐拆了，弄到了骨架的材料，又买了几张彩纸，搅了一碗浆糊，便自己动手鼓捣。花了好几天时间，一只大蜻蜓风筝被我弄成了。看着造型别致的它，我信心满满。比赛那天，我骄傲地带着我的大蜻蜓上山了。然而，比赛结果啪啪地打了我的脸，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大蜻蜓只会一圈圈扎头直到扎地上，根本上不了天，整得我心里拔凉。

　　春天让大地复苏了。先是田边拱出了一丛丛一簇簇的小草，然后在垄沟里长出了婆婆丁、苦碟子、小根蒜，这些都是“美味”。无论是物资贫乏的过去，还是衣食无忧的现在，这些都是春天里必上餐桌的自然食材。

　　城乡结合的牛心台有着很多大田，典型的黑土地，松软肥沃。春种秋收，这片黑土地养活着勤劳朴实的牛心台人。打苞米栅、烧荒、翻地、送粪。此时的牛心台，空气中飘着秫杆燃烧与农家肥的味道。

　　牛心台还遍布着稻田，和我家隔着一条小铁道就有一片稻田。冰雪化尽，它就像一个小湖泊一样碧波荡漾。

　　种稻子的农民这时开始忙碌。他们赶着黄牛拉的犁杖一趟趟翻着地、休整着一道道田埂、清理着一条条引水沟渠、培育着一畦畦的秧苗。汗水落在了他们脚下的水里，最终会转换成秋天一片片的金色收获。
　　这片稻田也是我们这片儿孩子们的乐园。一年四季，我们都会利用这块地方寻找着乐趣。春天，在稻田里抓蝌蚪、抓青蛙，在引水沟里抓小鱼。暖阳下，波光粼粼里，孩子们在田埂上跑着、闹着。即便是扔个石头打出一串水漂，也会兴奋地大叫。然而就因为这打水漂，让我曾经吃了一个亏。几个小孩儿一起扔石头，我旁边的小伙伴因为离我太近，石头直接打在我的眼角，血瞬间流了出来。并且，吃亏的我和惹祸的他都没能躲过来自各自爹妈的一顿训。

　　天气暖和了，上牛小学教室里的火炉子例行的拆掉，收了起来。男生们是高兴的，可以不用在黎明顶着星星来学校生炉子了。教室里没有了饭盒热在炉子上而散发的菜香，学生们上课似乎专注了些。

　　太阳照在操场上，暖洋洋的。学生们下课都靠在墙上晒着太阳，推搡着“挤香油”。身上的棉衣还没有脱掉，行动实在有些不方便。每年的开春，孩子都要和家长就脱不脱棉衣、什么时候脱进行过激烈的争执。孩子想早点儿去掉厚重的冬衣换得一身轻松，家长坚持“春捂秋冻”，坚决不允许。而争执的结果一般都是“过了清明脱棉袄”。
　　清明就要到了，学校的头等要务就是准备组织学生去祭扫烈士墓。去之前每个班都要扎一个花圈，纸花大都是自己做，也有去纸活儿店买一个交上去的，反正这不是个难事儿。
　　清明这天，学生们在操场上排好队，系着红领巾，打着中队旗，抬着花圈，浩浩荡荡地步行前往烈士墓。在大队辅导员的主持下，进行着祭扫仪式。每次站在烈士墓前，一边听辅导员说“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烈士用鲜血染红的”，一边看着水泥筑成的纪念碑上“永垂不朽”的时候，内心都会顿时肃然。

　　孩子们终于可以脱掉压在身上五个多月的棉衣了，摆脱束缚的感觉无比的轻快，走路都仿佛会飞起来。妈妈们的内心是忐忑的，勤劳的她们当然不会为洗这些冬衣闹心，她们担心的是孩子们春天换下的棉衣，到了冬天还能穿吗？然而她们又是充满期待的，她们切切地期望着自己的孩子快点长大。

　　柳笛，是春天赠予孩子们又一样礼物。发了芽的柳树枝条柔软，汁液充盈。孩子们折一截柳枝，拧啊拧，直到表皮完整地活动、脱离，再用小刀裁成一段，在一端削掉一截表皮，一个柳笛就做成了。于是，大街小巷、校园村头，便响起了阵阵柳笛声。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元.白朴）。

　　春天，让牛心台处处生机盎然，也让牛心台人内心滋生着希望。生活无论多么不易，他们都坚信，好日子一定会到来的。
　　春天，给了孩子们无尽的欢乐，给我的童年留下了无数美好的回忆。匆匆然，几十年过去了。如今，随意在心湖里扔下其中的任意一个片段，都会荡起一阵阵的波澜，久久不能平静……

时光已逝永不回

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

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时光已逝永不回

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

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春风又吹红了花蕊

你已经添了新岁

你就要变心

像时光难倒回

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

（完）

（本文全部插图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