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风采》二十五【攸力力的故事】(二)〔原创〕

晴岚

<h3>  编辑:杨玉珍(上图),生于1960年3月,毕业于山西大学汉语言本科,当兵时在28军84师宣传队,后到84师医院工作,从部队回地方后从事教育工作直到退休。</h3> <h3>  作者:笔名荒原新草,本名攸力力(上图),原42军124师医院医生。1979年2月17日参战军人,荣立三等功一次!七年前病重,应同学要求在病床上写下了她的参战经历。写完参战经历不久后她走了,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这篇文章是她的遗作。</h3> <h3>   我从硝烟中走过(二)</h3><h3><br></h3><h3> 山凹的深处,摆放的尸体越来越多,敌国旱季气温忽冷忽热,白天夜间温差很大,太阳的暴晒使尸体肿胀,散发出强烈的气味。医院后续分队到达与我们会师时,带来了二百多名民工,他们是广西的民兵,负责搬运伤员与尸体等工作。医院W干事是民工的领队,他指挥民工们将牺牲战友们的尸体简单地掩埋了起来。民工们只能在指定的范围活动,冲锋枪手们负责在分界线上警戒,有行动异常者格杀勿论。</h3><h3><br></h3> <h3>  性命攸关使民工们非常守规矩。其实,这也是非常无奈的事,师医院必须这样去做,因为谁也不认识那些民工。友邻部队某师医院在进军途中遭遇了敌特工队的袭击,敌特工化妆成民工,他们与官兵们一起行军,我方毫无察觉,敌特工突然发难,最后,除了走在后面的院长和司药两人来得及拔枪自卫而得以幸免外,其余官兵全部壮烈牺牲!敌特工队非常猖獗,前线也屡屡发生我方军人打击敌特工队时误打误伤民工之事,因此我们万分警觉。</h3> <h3>  有位伤员一见到我就哭个不停,我连忙问他到底是怎么了,伤员告诉我,部队都在传说我被特工队打死了,有个连队的士兵埋葬了我,他们还发誓要为我报仇来着。后来我弄明白了,士兵们的确埋葬了一个穿中国军服的女人,但那是敌方女特工人员。</h3><div> 有一天一位士兵被抬来时已经不行了,他很瘦,看上去年龄也很小,他是颅脑伤,炮弹弹片削去了他半个头,脑浆都出来了,他军服口袋里卡片上记载他是广西籍,20岁。小兵的心音微弱,呼吸呈潮式濒死状,我为他包扎头伤,他突然用蹩脚的普通话喊出了一句话:“他妈的××,让我们这么多人去送死!”话音落后,小兵死了。</div> <h3>  我原本不应该写这些,但那是小兵最后的声音,我想不要站在国家的角度,不要站在军人的角度,而仅仅是站在小兵生命已然逝去的角度,去为他如实记录这句话吧!</h3><div> 伤员们总结经验,伤哪里也别伤头,应该把头藏起来,把屁股露在外边。这些话弄得那些屁股受伤的伤员很不好意思,有人声明说:“我可是进攻时被潜伏的特工队打的冷枪,不是我露屁股给他们打,是他们故意打到了我的屁股!”</div> <h3>  其实,战伤特别容易感染,什么伤都难治,胸腹伤更是十分棘手,战伤手术是越早做越好,我们医院紧挨着前沿阵地展开的外科手术为许多伤员的生命奠定了存活的基础。我有位同学在坦克上被敌军击中腹部,他的肠子流出来很长,被他塞了回去,那是很危险的事情,所幸他及时接受了外科手术,才得以活下来。有的小伤也可能发展成致命伤,一位士兵的小腿被击中,流血很多,但没有伤到骨头,他用绳子在自己的大腿根部绑紧,然后继续作战,后来他被战友们送来救护站,那条绳子还绑在腿上,他的大腿皮肤紫黑,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水疱,整条大腿几近坏死的状态,我立即为他解开了绳子,为他按摩帮助恢复血液循环,我们不忍心为他截肢,把他转运回国,希望他能够挺过去、活下来。</h3> <h3>  高平打下后,部队开始运动作战。师宣传科和宣传队组成收尸队,专门负责战场上我方牺牲人员的尸体处理工作,配属他们的民工力量也比较强,有上百人之多。出国作战前,我们得到过命令,不能让一枪一弹留在敌国,哪怕一张小纸片也要弄回来。因此,战友们的遗体必须全数运回来!然而,把数百具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运回来是何其的艰难,原本计划速战速决的战争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得采取极端措施方能完成任务!收尸队决定把牺牲将士的遗体先行火化。</h3> <h3>  尸体太多了,收尸队逐一登记了烈士的姓名、部队番号,然后一层尸体,一层木柴的层层叠放好,火化烈士遗体的大火连续烧了三天才熄灭。烈士们被运回师的墓山安葬,许多墓穴里都只是撒了把烈士们混合在一起的骨灰。是啊,烈士们把自己的生命都献出来了,他们怎么可能还去计较这些呢?如果我在战场上牺牲,我也不会在乎!生前协同作战,死后彼此相依。只要自己能够回家,战友们肯定是这样想的!</h3><div> 我们坐上了自己的解放牌军卡,我站在车厢最前面,车蓬敞开的,我把头伸出外面,大家都知道我是神枪手,就递给我一支半自动步枪,我发过誓,战场上决不开枪(除非被俘前自杀),但看着战友们递过来的枪,我既不能暴露自己的思想,又不能拒绝,我祈求不要让我们遭遇敌人,如果遇敌袭击,为保护同车的战友们,我必将毫不犹豫地开枪!</div> <h3>  师汽车连在前面遭遇敌军伏击,敌人在半山暗堡中居高临下,用高射机枪向公路扫射,卡车司机小韦被击中,他驾驶着汽车冲向了路边的汽车掩体。小韦全身中弹8处,仅前胸就有4处,那是高机子弹啊,专门打飞机的,打在水泥路面上都吱吱嘎嘎的,别说打在人身上了,小韦壮烈牺牲了。小韦应该在中弹时就已经牺牲了,他明白道路必须畅通无阻,他把卡车开进了掩体,那是什么样的脑电波活动,何等惊人的神奇力量啊!我军的迫击炮击中了暗堡,歼灭了敌人,我们继续前进……</h3> <h3>  战争令交战双方都杀红了眼,没有人能有指责他们的权力。师步兵某团的卫生队长牺牲了,他是解放战争的老兵,我们都认识他。他、他身后的师宣传队的小F以及另外一名士兵被同一发火箭弹贯穿,那是敌国一个9岁小男孩用火箭筒发射的火箭弹。战前我巡诊时还给师宣传队的小F看过病,他的喉咙痛,我给他检查,他张大嘴,我检查他的咽喉时被吓了一跳,我问他:“你做了扁桃腺手术?”他回答:“是。”哪里的二百五医生呦,切扁桃腺把人家的前颚弓都给切掉了。那是小F留给我的最后的印象,我知道他正准备结婚,未婚妻相当的漂亮。他就这样走了,真是遗憾。</h3> <h3>  攻克高平后,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开过来,有的部队还坐在车上唱着军歌,我们已经灰头土脸,军装变成了土红色,看见友军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们的士兵就扯大嗓门提醒他们“小心敌人打冷枪!”</h3><h3> 开战后,夜晚天上的弦月逐渐变成满月,站在山梁上,透光,能被特工队在远处就看个清楚,C师副政委夜间小便时因遭遇敌军特工队的冷枪而牺牲。此事很令官兵们沮丧,此后,我军官兵夜间撒尿都改成了蹲姿,男人的优势丧失殆尽。</h3> <h3> 自卫还击战开战后的28天,我国政府宣布撤军,新华社宣称我们没有留在邻国一兵一卒。有个小兵负伤后失踪,战友们以为他牺牲了,但三个月后他跨过了水口关,回来了。我们军长特意召见他,抱着皮包骨的他时泪流满面。那小兵负伤昏迷,醒时部队已撤兵。为求生,他采鱼腥草叶嚼烂敷伤口,把鱼腥草根当干粮,他说他只认识鱼腥草,别的什么草都不敢吃。他知道敌国的民居坐北朝南,因此白天利用民居先断明方向,夜间朝房后的方向走。祖国在北方,是他心中坚如磐石的信念。小兵终于一步一步地走了回来!</h3> <h3>  看着有的战友被子弹击中大的动脉血管,扑通一下就倒地牺牲了,死神连叫一声的时间都没有给他们,我突然感到,我们抢救伤员,开展战伤手术,那不过是死神和我们开的玩笑,是这些伤员的命不该绝而已。</h3><div> 在高平外围,师原本部署在救护站附近山头上的高机连突然转移阵地,他们参加主攻去了,年龄小的女兵非常恐慌,有的整天跟在我后边,我的表情倘若稍有不对,她们就泪眼模糊。好在我的恐惧早已在心头凝固,已经麻木了,我假装出非常不怕死的样子,想给女兵们个定心丸。</div> <h3>  我觉得,死是非常容易的事,然而要活下去就需要胆量和智慧了。我们师官兵的仗越打越精,连、排、班之间紧密地配合,巧妙的单兵战术,使敌军成了惊弓之鸟。战后,敌国广播电台特别对我们A师指手画脚,这正说明了我们A师的战术出奇制胜,我们A师的将士八面威风。至今网上仍有针对我们师的传言:×师打得最差,×师被俘5个女兵,×师喝酒喝死了两个师长等等,这些空穴来风的消息以讹传讹……我认为,我们A师需要总结的经验是:应该带上几个随军记者出战。</h3> <h3>  我们军和其他两个军,在广西三地分别发动攻击,然而,十多万兵马进入敌国腹地,仍好比是沙子投进了河里。我军毕竟打的是常规战争,常规武器往往和人海战术是分不开的,继军区各野战军以边防部队名义攻击告捷,攻克了预定的作战目标后,全国各路野战军纷纷换上边防部队的车牌,开始源源不断地开到了我们的身边。爱偷偷流泪的女兵终于破涕为笑,死神的脚步也渐渐离开了我们女兵。战后,官兵纷纷议论:我们A师最大的胜利是女兵安然无恙!我好感动!</h3> <h3>(攸力力在边境线布局河畔拍摄,师舟桥连在这条河上搭建舟桥,我军由此发起攻击。)</h3> <h3>  参战的野战部队达60万之众,对外通称“边防部队”。在敌国,各野战军虽然都改挂着广西边防部队的车牌,我却能一眼看出它们是哪个野战军,以至于是哪个师、哪个团的。我经常向司机们打招呼:“你们是××军,××师,××团的吧?”司机回答“是呀,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我那“百猜百中”的预测能力,令战友们诧异万分,大家都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回答说“军事机密,不能泄露”。我当时得意极了,战场上总算又找到了点乐子。</h3> <h3>  自卫还击战结束后,我们仍然要返回水口附近距离边境线500米处的竹林里驻扎。我们师医院的驻地“营房”就在这片竹林里。战前的两个月,我们在这片茂密的竹林里砍伐毛竹修建“营房”,女兵们学会了劈竹篾、搭房架子、编竹墙、铺房顶等活计,医院官兵们把“营房”、“门诊”、“药房”、“病房”等竹草房搭建得十分整齐漂亮,当地老百姓都连声夸奖。在竹楼医院,我们收治伤病员的工作始终没有停下来过。</h3> <h3>  当时医院的厕所、浴室还没有建好的时候,女兵只能借用附近老百姓的。去老百姓家的厕所大小便,得具备杂技功夫才成,在那样的“厕所”里,两米见方的粪坑里布满蝇蛆,粪坑上面横着两根竹子,你丝毫马虎不得,需要两脚平均分配力量各踩稳一根竹子,小心翼翼地蹲下去,你的屁股上面溅上粪便那算是小菜一碟,如果略有不慎,你就会滑落粪坑中,甚至陷入粪坑中的“灭顶之灾”! 在女兵小P掉下粪坑之后,我去请示领导,“女兵可否在无人的地方随便大小便?”得到回答是“不行,那成何体统!”</h3> <h3>  领导只是指示要官兵们加快修建厕所的速度。夜晚,我们应老百姓的邀请,偷偷溜进老百姓家洗澡,老百姓为我们烧开水,我们围坐在灶前吃烤地瓜,想不到师政治部的一个干事闯进门来,当场发现我们在破坏群众纪律,他马上转身向有关方面反映情况,很快我们受到了严厉的批评。从此,我们洗澡是取来小沟渠里面的冷水,那水冰凉刺骨,大家都说: 将来必有那烂干事的好瞧! 其实转眼之间大家就忘记了那干事是谁了,谁记得住他呀!</h3> <h3>  重返“营房”,我们继续展开医疗救护工作,经常有被战友误伤的伤员和死者抬来医院,大家都说,平时实弹考核不一定能上靶,怎么擦枪走火不是打伤人就是打死人呢?许多人还没有缓过神,大脑细胞还处在高度的紧张状态之中,有个士兵把津贴当成敌国钱币给撕了,女兵其实也是如此。晚上我们去水口农场买日用品,小P非要走在我后面,说“怕蛇”,我说“蛇从来不咬走在前面的人”,她马上又跳到我前面,“但是特工队抓人总是抓最前面的”,我逗她,她又跳到我后面,跳来跳去的她并不是在开玩笑,她那是心里真害怕啊!</h3> <h3>  边防哨所的士兵送了一只小狼狗给我,我非常高兴,给小狼狗取名“列特”。战争结束后,国人仍然兴奋不已,军人到哪里吃饭住宿都不用交钱,随便打张白条就可以。各地政府络绎不绝地给部队送来鸡鸭鱼肉,我们顿顿会餐,列特吃肉吃坏了胃,坚决拒绝吃肉食,后来沦落到只吃糖果。列特吃光了女兵们的糖果,也吃空了我的钱包,我们给列特改名叫它少尉(胃)列特。后来我们发现少尉列特特别喜欢吃药房的喉片,于是就有女兵大瓶大瓶地偷给它吃。列特渐渐长大了,我们终于接到命令——A师立即组建一个边防团继续留在广西前线,其余撤回老家去。</h3> <h3><font color="#010101">(攸力力“右”和战友在凯旋归来的坦克车上)</font></h3> <h3>  医院抽调了一批战友留守边境,他们恳求我把列特留下来。我的列特留在了新建的边防团,女兵们给它留下了药房所有的喉片。我再三叮咛留在边境的战友:务必写信把列特的消息告诉我,后来战友的信中写道:“列特很好,它现在什么都吃就是不吃糖,它生下的狼狗遍布广西边境各军营。”(待续)</h3><h3><br></h3><h3> (图片来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