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情长

风云渐起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煎饼情长</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致我们渐渐老去远去的父母</h3><h3><br></h3><h3> 下午六点多了,我在单位还没忙完,妻打来电话,提醒我早回家做饭。结婚十五年了,在单位工作的执着和老婆命令的执行力面前,我一直努力寻找一个平衡点。放下电话,我赶紧回家,路上看到新开的一家煎饼果子店,突然想到,这个点回家,做出饭来也得七点多了,不如买俩煎饼果子,让她娘俩吃现成的吧。我买了俩,匆匆往家赶。孩子一进屋就问,“做了啥好吃的,这么香”。看到桌子上的煎饼果子,拿起来就要吃,我连忙招呼妻过来坐下一起吃,我则把攒了一周的馒头和烧饼,掰成小块,放到大碗里,开水一冲,草草吃了。</h3> <h3>&nbsp;&nbsp; 第二天,我在做早饭,女儿把头伸进厨房问,“还有煎饼吗?我还想吃煎饼!”</h3><div>&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煎饼?在桌子上,能吃多少吃多少!”我指着桌子上的一袋玉米面的煎饼说。</div><div>&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我说的是昨晚吃的那种!”女儿直摇头。</div><div>&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昨晚的那种叫煎饼果子,这个才是正经的煎饼,它们不一样!”我纠正道。</div><div>&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我不吃煎饼,我想吃果子”。孩子继续坚持。</div><div>&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那好,你负责好好学习,爸爸负责给你供应煎饼果子,但今天来不及了”。</div><div>&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一言为定?”</div><div>&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好,一言为定!”</div> <h3>&nbsp;&nbsp; 孩子嘴里挂的是“煎饼果子”,而我的脑海里想的却是煎饼,那充满浓浓爱意,母亲的味道——</h3><div>&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煎饼是我们泰安地区传统的家庭主食,也是久负盛名的地方土特产,母亲则是我们村闻名的摊煎饼高手,我是吃母亲亲手摊的煎饼长大的。</div> <h3>  煎饼有玉米面的,小米面的,大豆面的,高粱面的,因为小米、大豆价格贵,高粱种植少,我家主要吃玉米面的。玉米面的又有新棒子(注释1)和陈棒子、黄棒子和白棒子之分,当然是新棒子的好吃,黄棒子的居多。秋收收的棒子,剥皮、晾晒、嗑粒,摊煎饼之前要用水捞一捞,洗洗附着在玉米粒上的尘土。待玉米粒泡的松软后,就可以上磨子磨玉米糊了。</h3> <h3>  从我五六岁记事时起,某一天下午,母亲把家里的磨子里里外外,刷的干干净净,双手提出已泡好的两桶玉米,姐姐负责从上边磨石中间的孔洞里一勺一勺的添玉米,我和哥哥负责推磨,随着磨石的旋转,玉米粒在上下两片磨石中间咬合、滚动,从两片磨石的缝隙边缘,慢慢流出了玉米糊糊,顺着底盘磨石下面的小槽,流到接在地上的大盆里。母亲则在一旁指挥,玉米放多放少了,水添快添慢了,推磨的得加把劲了……&nbsp;玉米糊糊磨好了,我们的活就干完了。</h3><h3> 因为磨了的玉米糊放置一夜后,会发酵,发酵的糊糊摊出的煎饼有些酸口;也可以用煮熟的玉米粒磨糊,熟玉米糊摊出的煎饼是甜的;把两种玉米糊一掺,摊出的煎饼就是不酸不甜的。那时摊煎饼,主要是为了吃饱,没有功夫去追求味道。所以,除了要卖给城里人,或者有人专门吃甜的,农村绝大多数煎饼都是酸的。</h3> <h3><font color="#010101">第二天六点半,星星还眨着眼,东方微微亮,我睡眼惺忪的起床,走出屋门,看到饭屋(注释3)灯火通明,门框上飘出袅袅青烟。我走到屋门口一看,母亲头上扎着毛巾,正坐在蒲墩(注释4)上,伏着身子摊煎饼。只见母亲熟练的用左手从大盆里舀出一勺玉米糊,贴着鏊子(注释5)面浇下来,右手拿起耙子(注释6),将玉米糊先逆时针推一圈,再反手顺时针拢回来,将糊糊均匀的摊在鏊子上。摊的时候,先从外沿开始转,然后由外向里转,个别地方找匀。母亲的动作很熟练,一气呵成,绝不重复,一张煎饼摊出来,用不了一分钟,不仅摊的匀实,而且火候正好。母亲用两手捏住微微翘起的边缘,顺势一揭,一张圆圆的煎饼诞生了。她将摊好的煎饼摞在盖垫(注释7)上,盖垫上的煎饼已经有竖着放的一本书那么高了。那时对时间没有概念,长大后才知道,母亲都是早上三四点钟开始干,天亮我们起床后,一大盆玉米糊已经快摊完了。简单吃过早饭,再下地干活。</font></h3> <h3> 一张煎饼摊完后,母亲左手拿出油擦,在鏊子上擦一遍,右手从身后抓出一把麦秸,塞进鏊子底下添火,又开始摊下一个煎饼。</h3> <h3>  我最喜欢吃黄蜡儿煎饼,煎饼的中心焦黄焦黄的,一闻一股浓浓的玉米香。都知道热鏊子煎饼酥脆好吃,但是黄蜡色的酥脆煎饼难摊。摊这种煎饼,只能在一天的活儿快结束时进行,因为热鏊子摊几个可以,摊多了会糊锅,戗不起鏊子来。母亲知道我的心思,接着给我摊了一个黄蜡儿的煎饼,叠好了,递给我。煎饼拿在手里还有着烫,我迫不及待张嘴就咬,吃在嘴里,哈出热气,发出碎纸的声音,清脆可口,一股微糊的玉米香扑鼻而来。一两分钟就吃完了,我接着要第二个,第三个……虽然重新调火候很麻烦,但是母亲都会依着我,这样的早上,我一般能吃八九个煎饼。</h3> <h3> 每次摊完后,母亲都会往炭灰里丢几个地蛋、地瓜(注释8),或者玉米棒子,中午让我和姐姐、哥哥解解馋。</h3> <h3>  上初中了,我到镇上去上学,每周五放学回家。母亲总是利用周末早上的时间摊煎饼,一张张摊出,一个个叠好,用塑料布裹起来,再用厚纱布包住,四角对应系牢。周日中午,切好咸菜丝,用大油(注释9)在锅里炒好,装到饭盒里。一人一大包煎饼,一盒咸菜,这就是我和哥哥一周的口粮。</h3><h3> 后来,我转学到了城里,自己在爸爸单位办公室住,妈妈继续在家供应粮草,爸爸则当起了运输大队长。一次,爸爸出发海拉尔,因铁路故障,超期多日未回,我断了口粮,没办法,硬是连夜走了30多公里回了家……</h3> <h3> 有时我想,母亲虽然不识字,但是,她却是个了不起的编书匠,她每天起早贪黑,用心摊这一张张、一摞摞的煎饼,就像是她写出的书,时时给她的孩子以营养,支撑孩子成长,在孩子无助时,能够循着心中的味道,找到家的方向。</h3> <h3>&nbsp; 现在,我再也吃不到母亲摊的煎饼了——</h3><div>&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每次回老家,姨娘都会早早的给我包上一包煎饼,虽然与外面卖的机器煎饼相比,姨娘摊的煎饼有些粗拉,但是,我吃的很香,因为那里面添加了一种芳香剂——那,就是爱!</div> <h3>  认识妻后,听她讲,她家早早没了地种,岳父在工厂上班,为了补贴家用,供妻和弟弟上学,岳父自己焊了一辆地排车,车上又焊了一个棚子,棚子里放上鏊子,准备好调料,每天和好面糊,由岳母拉着车,从南关,经过青年马路,到一中后面胡同道子里摆摊。这样即能照顾妻上学,又能做个小买卖赚点书本钱。岳父焊接地排车用的都是真材实料,青年路北高南低,从南关到一中全是上坡,车拉起来死沉死沉。那时附近没有厕所,岳母不敢喝水,一出来就是一天,一天都不敢喝水。有时雨来了,没处躲,岳母就穿着雨衣淋着雨等学生们放学;有时城管来了,跑都跑不迭,不知挨了多少罚;每次回到家,浑身就像散了架,晚饭也不想吃,倒在床上就睡。就这样,岳母一干三年,直到妻读完高中。</h3><h3> 其实,天下的母亲都一样,她们都在用心的守护、抚育自己的孩子,起早贪黑,风雨无阻,只求付出,不求回报。</h3> <h3>  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体谅父母的付出,珍惜父母的健在,有爱就抓紧说出来,原谅他们的迟钝,反哺渐渐老去的他们,并把这种爱,一辈一辈的传递下去——</h3><div> 今天是岳母的生日,我又刻意买了两个煎饼果子,一个是给女儿吃,一个是给岳母吃……</div> <h3>注 释:</h3><div>(1)棒子,玉米。</div><div>(2)磨子,即石磨,用于把玉米、米、麦、豆等粮食加工成粉、浆的一种机械。通常由两个圆石做成。 磨是平面的两层,两层的接合处都有纹理,粮食从上方的孔进入两层中间,沿着纹理向外运移,在滚动过两层面时被磨碎,形成粉末或桨。</div><div>(3)饭屋,农村院子的东屋,即厨房。</div><div>(4)蒲墩,一种玉米皮编织的坐垫。</div><div>(5)鏊子,烙饼的器具,用金属制成,平面圆形,中心稍凸,老式的有三足,现代常见的无足,作圆盘形。</div><div>(6)耙子,归拢或散开谷物、柴草或平整土地用的一种农具,柄长,装有木、竹或铁制的齿。本文指摊煎饼用的归拢或摊开面糊的类似耙子工具,无齿。</div><div>(7)盖垫,用针线,将高粱杆、蒲杆、芦苇杆等材料缝制成平面状,剪成圆形,正反两面,用作锅盖或者放置面食。</div><div>(8)地蛋、地瓜,分别指土豆、红薯。</div><div>(9)大油,猪油。</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