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绿叶相陪衬， 独上枝头敢烤天

晓篱

有人说，恰逢人间四月天，若要享受，应做几件事：到苏堤之上看烟柳，去千佛山顶闻沉香，在小咸酒馆小酌江南米酒，闲坐岭南赏木棉。

其他皆未做过，有幸来到岭南，每个春日得赏木棉。

对木棉印象深，还因高中学舒婷的《致橡树》——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棵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又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老家湘南没有木棉，当时并不知晓木棉是怎样的树，那时又无百度，不过老师告诉我们它又叫英雄树。

木棉，在舒婷诗中是一个自尊自强含蓄的女性，期望拥有最平等最自尊的爱情，自然，年少的心中舒婷就是巾帼女英雄。

木棉树，高大魁梧，婆娑豪气，愈长愈挺拔，愈老愈苍劲，其旁枝多直出，刚硬疏朗。

在岭南，或置身忙碌的街市，或立足幽静的庭院，或植根于田间村头，或伫立在人畜行道，或散落沟头溪尾，或兀立旷野丘陵……总之，随处可见，似普通却非平凡。

东莞许多大道隔离带上都植有木棉，最为壮观的要数松山湖大道，在那里，木棉花的开与落简直是令人震撼。

冬日的木棉，绿叶褪去，秃枝凄凄，树干基部密生瘤刺，铮铮傲骨、顶天立地的姿态，凛凛然不可侵犯，颇具英雄壮士本色，氤氲霸王气象。

每到春日，绽放在秃枝寒树上的木棉之花，红艳似火，于遒劲枝头上，于料峭春寒中，于冷风烟雨里，不管不顾肆意訇然绽放。

一整条大道，轰轰烈烈、恢弘磅礴，朵朵、树树皆有一种“舍我其谁”的王者风范、一种“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潇洒气度、一种“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坦荡胸怀、一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迈之情！

君不见革质花萼的木棉之花，硕大质感，当仁不让，蛰伏着霸气和硬气？

生之灿烂，死亦壮美。木棉花落，亦是凌厉悍然。

此时，若在木棉附近，满耳皆是“啪、啪”之声，泠泠然清脆作响。

百花凋零如雨纷纷，似女子落泪殇魂，暗香里裹藏着诗意的忧伤。

恐怕只有木棉花落，给人以另类的壮美：花瓣不离，生死簇拥；花色不褪、身不萎靡；落地有声，撞击心灵；干脆利落，不作低回流连，不做矫情之态，不做死别之凄。

生也抒怀，死也豪迈。如烈女般刚烈，似勇士般凛然。

广东学者的屈大均，对故乡的木棉自然更情有独钟，在《南海神祠古木棉花歌》中这样描述：“粤江二月三月来，千树万树朱华开。有如尧时十日出沧海，又似魏宫万炬环高台。复之如铃仰如爵，赤瓣熊熊星有角。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真真是浓须大面好英雄！

其《广东新语》中多处提到木棉——“木棉，高十余丈，大数抱，枝柯一一对出，排空攫挐，势如龙奋。正月发蕾，似辛夷而厚，作深红、金红二色，蕊纯黄、六瓣，望之如亿万华灯，烧空尽赤。花绝大，可为鸟窠，尝有红翠、桐花凤之属藏其中。”

倒是细碎而温暖的电影《月满轩尼诗》有个细节随意提到木棉。张学友与前女友张可颐重聚，看到高楼大厦间的几树红棉。

他无话找话道：“听人家说，木棉开花就表示不会再冷了。”她微笑着答：“现在天气那么反常，谁知木棉会不会也中了招呢。”瞬间，庄重厚实又凛然豪气的木棉也俏皮了起来。

再回到舒婷的《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不攀援，不痴情，不一味付出，不衬托——曾经成了多少自尊又骄傲的女文青的爱情宣言，一度也被界定为女性主义者的宣言。

日趋年长，历情事渡红尘，渐渐读出，舒婷的《致橡树》或许是未爱之前的理性向往，或许是已爱之后不能相守的无奈坚守。

女人若动真情，哪管是否攀援，是否痴情，是否常年，是否衬托？只要真正爱着，凌霄花是她，痴情鸟儿是她，泉源是她，险峰是她，木棉也是她。

更何况，真正见过和了解木棉的人或许都会赞同：木棉的爱情，也不应是近旁的树；木棉的爱人，应是山川、河流、广袤的大地。木棉的爱，要更大的苍穹才能包容得下。

在南粤木棉花落，老少妇孺皆欣然提篮捡拾。粤地民俗，为祛湿，落花串成花环晒干，冲茶、煲汤、煮粥，暖在胃里，美在心上，其气腾腾，其乐融融。这是一帧何等温馨健康的民俗画面。

我不懂煲汤，却喜和他们一起捡拾落花，有时送给某位老者，有时给一位小朋友，得他们一再欣喜道谢，我亦只不过借了木棉的福气却得来这份喜气。

从一位捡木棉花的当地老者那里得晓，木棉浑身是宝——木棉的树皮叫作海桐皮，可以入药，味道微苦，性质平和，有宣散风湿的功效。

过去岭南人口稀少，树木茂密，外加气候炎热，很多人都会有不同程度的风湿病，正是这木棉树皮，减轻了当地人的疾病痛苦。

树皮以外，木棉花也不仅可除湿，还可治腰脚不遂，顽痹腿膝疼痛，霍乱，赤白泻痢，血痢，疥癣等疾病。

木棉花落后还会结果，岭南人以木棉为棉絮，做成棉衣、棉被、枕垫，温暖柔软，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作为贡品进入皇宫，唐代诗人李琮有“衣裁木上棉”之句。

宋代郑熊《番禺杂记》载：“木棉树高二三丈，切类桐木，二三月花既谢，芯为绵。彼人织之为毯，洁白如雪，温暖无比。”

除此之外，木棉的木材质地绵密，能防虫蛀，且散发特别芬芳，也是极好家具用材。

很多岭南人还喜欢将木棉花做成各色美食，也有很好的保健养胃的功能。

自老者的话里，似乎明白了木棉花受人喜爱之因，不仅是喜赞那枝头“彩霞”的美艳，更多还为木棉身上默默奉献之精神。

恰逢一朵花自眼前落，第一次发现，木棉原是仰面下的。

花瓣干净，一尘不染。

（图片有些来自网络，谢谢原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