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二斤粮票</h3><div> </div><div> 二十多年前，阿华作为下派后备干部曾在乡镇工作过，他对农村这片土地和人们有着深厚的感情。即使他后期返城了，仍关注农民的收成和生活，每年玉米和水稻的行情，他都了如指掌。近两年，他喜欢上了摄影，更是把镜头对准了农民和农村集市。新鲜的水果与肥肥的土鸡，新磨的杂粮与香喷喷的葵花子，活蹦乱跳的兔子与馨香的蘑菇，单就肉类就有猪、马、牛、驴、羊，热闹的集市林林种种都在阿华的镜头里温馨成像。周末有闲，我一边欣赏这些影像，一边听阿华讲他的抓拍心得，很是惬意。当我的目光拨开腾腾的热气落在一屉屉白花花的馒头上时，我想起了我母亲讲给我的一个关于“粮票”的故事……</div><div> 1958年，我的父母亲还在县城工作 。这年的9月，父亲所在的学校遵照中央有关文件精神开展了勤工俭学，学校开办了农场和养猪厂。时至1961年，三年的勤工俭学初见成效，饲养厂也成了全县的典型。老校长田玉山是位建国前老干部，思想开通，关心群众，心里一直想为教职员工做点实事、好事。这年秋收后，为帮助教职员工度过生活困难时期，经校党支部研究做出两项决定：一是把校农场周边零星土地分割出来，留给教职员工来年自己种菜。二是在保证养猪厂正常繁殖的前提下，拨出一些富余的猪崽，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出售给已成家的员工。由于成家的员工多、猪崽少，就采取统一抓阄的方式来进行分配。老校长在大会上说：没抓到猪崽的不要有怨言，抓到猪崽的员工必须在三天内交足钱，领走猪崽。老校长也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好事变坏事。要报名抓阄的前一天，我父亲问我母亲：“咱抓不抓阄？”我母亲麻利地回道：“抓，咋不抓呢！”我父亲担心地问：“咋养啊？”我母亲毫不迟疑地说：“找那大姐呀！咱两家合养。以前我俩拉家常，她就说过一直想养头猪，却买不起猪崽。这回咱出猪崽，大姐负责喂养，杀猪时，咱只要一半，剩下的一半和头、蹄、下碎都给大姐。”就这样，在那个深秋渐凉的夜晚，我的父母亲达成了共识，而老天爷又特别眷顾这对被下放的知识分子，第二天，父亲顺利地抓到了一头猪崽。</div><div> 我母亲口中的那大姐，中等个高，身体瘦弱，是地道的满族人，家住县城外西尖山子后达子营。她身为农民，长期劳作、风吹日晒和营养不良，她本该年轻红润的面孔，早已失了光泽，只是绾在脑后的发髻依然是不乱一丝。1954年，那大姨31岁，因严重的胃下垂住进了县医院。因为家里穷，标准病房根本就住不起，就落脚在妈妈所负责的简易病房。所谓简易病房就是没有被褥，没有专人护理，吃饭可以自带。为了省钱，那大姨的老伴每天要从家里走上十八里山路把一天的饭菜盒送到病房，一个往返就是三十六里路。有一天，我那大姨的小女儿在病房中看到患者买病号馒头，直吧嗒嘴，小声嘀咕着“我要吃馒头、我要吃馒头。”那大姨急忙把孩子领到门外低声呵斥道：“吃什么馒头，咱没粮票，买不了！”小孩子非但不听话，反倒哭出声来：“我就吃馒头！吃馒头！”她边哭边摇晃着大人的手。“不许哭！”那大姨艰难地弯下腰抱起孩子，厉声道：“给我憋回去，让人笑话儿不？”正在值班的母亲听到哭闹声，走到她们跟前，只见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抽泣着，小脸蛋儿上都是泪珠。母亲伸出双手从那大姨怀里接过小女孩，笑呵呵地哄着“小姑娘，别哭了，哭出大鼻涕，小脸就埋汰了。阿姨想办法，给你买馒头吃，好不好哇？”母亲一边说着，一边从内衣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包，打开手绢小心地拿出几张粮票递给那大姨，说道：“别让孩子哭了。孩子还小，想吃馒头，就买一个吧！这粮票，大姐你拿着。”那大姨眼晴瞅着母亲递过来的粮票，没有伸手接，她用粗糙的双手挡了回去：“她姨，我谢谢你！这粮票多金贵呀！你也有孩子，你们还不够用呢！我哪能要呢？” “大姐，我这还有三斤呢，这几张，一共是二斤，给你。”“一个馒头才二两，我留一斤就足够了”，二斤粮票在母亲和那大姨两人手里推来推去，那大姨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说啥也不肯把二斤粮票都收下。“大姐，你要是拿我当妹子，你就收下。孩子想吃馒头，给她买一个，你也吃一个。剩下的你留着买病号饭用。这些天，姐夫跑这么远的路给你送饭，多辛苦，也让他歇一歇。”在母亲再三恳求下，那大姨收下了这二斤粮票。一周后，那大姨出院了，妈妈又用布票买了一块斜纹布，给那大姨用做了一个围腰子，叮嘱她常围着，或许对她胃下垂有辅助治疗作用。寒来暑往，那大姨病情逐渐好转，来年春天，她用毛巾包了10个鸡蛋，小心翼翼地用手拿着步行进城送给我母亲。</div><div> </div> <h3> 话说母亲那天去达子营送猪崽，正赶上全县各机关在电影院听报告，散会后已是下午4点多钟。母亲一路小跑跑到家，用布口袋装上小猪崽，扎上口袋，背上肩，就出发了。母亲也是外地人，医专毕业后因家庭出身问题发配到此地，还不太熟悉县城周边环境。好在，她事先让那大姨来信描述了大致方位，按图索骥、逢人问路，抄近道跑跑歇歇。尽管如此，到达那大姨家时太阳已经坎山了。一进院儿，母亲气喘吁吁地放下猪崽，那大姨赶紧用绳子拴好它，洗了一把手给母亲盛饭，“她姨，大馇子粥好了，你吃饱了再走。”“行！”母亲实在是又累又饿，也没和那大姨客气，接过那大姨端上来的热乎乎的馇子粥就着咸盐豆吃起来。“馇子粥真香啊！”我母亲和那大姨说着话，“别急，慢慢吃。”那大姨站在窗户旁心疼地看着我母亲，又凉了一碗馇子粥，让她吃得饱饱的再赶路。临走时，那大姨还往我母亲的上衣兜里装满了咸盐豆，我的父母亲稀罕着，省着吃，整整吃了一周。</h3><div> 母亲吃饱了从那大姨家出来，挂在路边电线杆子的广播喇叭都没了动静。母亲又是一路走走跑跑，顶着满天的繁星到了家，在胡同口见到了一直等着她的~我的父亲。母亲说到这，我问母亲：“父亲为什么不去送猪崽呢？”母亲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你爸爸在东北师大读书时，曾因对‘全国人口快速增长是好事’产生过质疑，被组织定个‘中右’，毕业后本该留在省城父母的身边，却被发配到这个偏远的小县城来。从此，除了教书，其他的事情几乎不敢说，不敢做了。那时候，个人家养猪也得背着人，不敢声张。我回到家，你爸爸还问我：‘养猪如果被发现了，怕不怕？’我说：有啥怕的？你一件呢子大衣才换一筐土豆给孩子吃，眼下有这么一桩好事儿，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天黑，你爸爸担心我，把你姐姐哄睡了，就一直站在胡同口等我，还在锅里给我留了两个窝头。我说吃过了，顺手从衣兜里掏出咸盐豆给你爸爸，他吃了两个，眼泪就流下来了.....”</div><div> 猪崽送出去了，剩下来的就是期待。为了解决吃菜问题，父母亲还在郊边山坡上开了一块小片荒，种上豆角和白菜。转眼来到1963年1月，那大姨写信来，商量杀猪的事，正逢母亲怀着我哥哥七个多月了。她的工作也因跟随我的父亲支援偏远山村教育由县医院调到公社卫生院，全家搬到了乡下。按着那大姨所定的杀猪日期，我母亲建议我父亲：“赶早走，越走天越亮。”爸爸从同志那借来一台旧自行车，天没亮就从家里出发，到了那大姨家吃了中午饭，歇了一会儿，用牛皮纸和麻绳捆包好猪肉，放到后车座上，骑上自行车就往回赶。这三十多斤猪肉，父亲回省城给我爷爷奶奶送去十斤，余下的肥的熬油，瘦的用食盐腌制好装进小坛里封严，间隔一段时间就给我母亲和我姐姐打打牙祭。吃饭时，我母亲见我父亲舍不得吃肉就往他碗里夹一片，我父亲把肉又夹给了我的姐姐。他对我的母亲说：“你怀有身孕吃点荤腥，日后就会多一点奶水喂孩子。”他说完又转过头对着不满三周岁我的姐姐说：“鹃鹃也需要吃点肉，她正在长身体，而我这个大男人就不需要了。”说完，他还是微微一笑，低下头继续就着大葱和大酱啃着玉米饼子。</div><div> 当年农历三月，母亲生下了我的哥哥，那大姨专程来到我家将特意攒下的三十多个鸡蛋和半袋小米给我母亲下奶水，见没有人侍候我母亲的月子，还特意留下来照顾母子俩一周，才回去。临走时，我母亲把事先给那大姨买好的一双黑大绒布鞋送给她，还在鞋垫下偷偷塞进五斤粮票。那双鞋，那大姨没舍得直接穿上，包在包裹里拿回去了。 </div><div>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这个由二斤粮票结缘的故事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但人与人之间朴素的情感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褪色。在这个故事里，有我的父母亲在艰难中的相濡以沫，也有他们在自身的艰难中还能伸出援手给他人以温暖。在过去的那段岁月中，有如那大姨和我的父母亲这样经历的人数不胜数，他们虽普普通通，但他们都是善良的人，正直的人，即使身处苦难仍心怀友爱、不畏艰辛的人。他们身上人性的光辉不仅温暖了他人，也为子女如何做人树了标尺。</div><div> 文革结束后，党和国家拨乱反正，陆续出台了一系列惠民惠农政策，改善民生福祉，粮票、布票、糖票、肉票等供给制早已退出历史舞台。如今，全国人民的物质生活都有了极大的改善，尤其是农民的日子更是红红火火。单就赶集来讲，背筐的、挑担的、推车的、赶驴的和骑自行车的，很少见了。开着农用四轮车或小型面包车，拉着货、载着人的已是寻常。来往的人们是快活的，在热闹拥挤的人群中即使相互碰了一下，也会相视一笑，双方主动道歉。结伴而行的即使走散了也不会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手机在人们生活中已然成为必需而又常见的通讯工具，只要拨通号码，分分秒秒就会联系到对方。</div><div> 目前，精准脱贫攻坚战已在全国上下全面展开，“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一个不能少；共同富裕路上，一个不能掉队”--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更加令人振奋、令人鼓舞！我们坚信：全党全国各族人民在习总书记的带领下奔向2020年全面实现小康社会的宏伟目标一定能实现，她正踩着春天的鼓点伴着一路花开、一步步走近……</div> <h3>【 后记 本文以还原历史为原则，采纳了母亲口述事实的全部，包括人物对话，未加润色，读起来有些冗长。清明即至，以此怀念已故的父亲，追忆过往，更珍惜当下、感恩生活 。同时告诫后辈：心怀善良、苦中坚强、劳动俭朴、富庶不奢、知足快乐。】</h3><div> </div> <h3>口述历史 母亲</h3><div>摄影 阿华</div><div>文字整理 伊白</div><div>伊白嘉阿华坚持原创</div><div>感谢您的关注和欣赏</div><div>欢迎转载和分享</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