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寂寞不慌张 谁的繁华无沧桑

梅若梅

文/图：梅若梅

一、

草儿返青，江河热烈，迎春黄澄澄地在夕阳下映运朱门，柳枝、梅枝上，蓓蕾精神，预备着在下一个夜晚之后，就用千树万树的妩媚淹没似乎还离得很近的小雪与大寒。

东风吹得破，昨夜雪无痕。

于是，我就遭遇了那一树玉兰。遇见它时候，我正在阳台泡茶，午后的阳光落在一杯红汤里，如梦如幻。

抬眼，它就伫立在那里伫立在我的窗外，不打一声招呼就开好了：一树洁白似雪，朵朵庄严托起颤巍巍的花瓣，阳光下，晶莹剔透，炫目直逼眼前。

我眼角潮湿，呆若木鸡。

这就是那棵在佛前求了五百年的树吗？突然想要以千般温柔，拥抱那一树风情，为这与我近在咫尺的春天。

还有那么多花都正排山倒海地赶在春的路上，我听不到那些脚步声了，或者，是屏蔽了声音？

只有一树花在这儿。

于是我明白：在这一树花消失之前，一切繁华已无意义。

第一天。

它俯视我的茶香："你在这里。"

"你认识我？"

"不，你正好在。"

我望着它："你从哪里来？"

"从上个季节来。"

"到哪里去？"

"尘埃里。"

"你路过了很多风景吗？"

"并没有。"

"总有些什么吧？"

"潮湿的河床、幽暗的泥土。"

"没有光吗？"

"走过后才会有。"

第二天。

茶台上依旧是熟普，玉兰花摇曳着白衣锦袖。

"我有一杯茶，你可有故事？"我问

"故事与酒有关。"

"那么，我有一杯酒呢？"

"不足道。"

"你一定记得上一季花开？"

"忘了。"

"不愿意对我说，还是记性太差？"

"我只记得这一季花，与上一次没有一片相同。"

"你很狡猾，固守寂寞。"

"万物皆寂寞。"

"你害怕寂寞吗？不，你不怕。"

"我怕，谁的寂寞不慌张……"

"慌什么？"

"孤单和零落。"

"你能在这儿待多久？"

"一季花开。"

第三天。

有对老夫妻从玉兰树下过，白发苍苍。

我用镜头记取一枝孤芳、几抹春阳。风吹过来了，有片洁白飘飘扬扬落在初青草叶上，突然泪流。

第四天。

一夜无眠，醒来看到院外草地上已坠满花瓣。

"你快走了吗？"

"快了。"

"我还没有记住你的花冠……"

"最好忘记。"

"可你来过，我的茶香里还有你影子。"

"下一季还会有的。"

"下一季的花瓣没有一片与你相同！"

"繁华落尽，沧桑成偈。"

第五天。

玉兰大朵大朵委地为泥，熟普里落满红色的泪滴。

挥一挥衣袖，谁的云彩干干净净？

它这一路不容易，经历过多少幽暗湿冷的蛰伏，五天的生命，盛开、沉默、接纳、凋零……不若微尘。

依如呼啸而过的风声，无迹。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对着窗外残败的枝杆做最无力的挽留："春天还早，不要走！"

"痴儿！万古秋风，也一样消磨！"

二、

他年龄很大了，顶着满头白发，那些青春芳华、那些硝烟和戎马都过去了，他只是一个患了重病的老人。

有一天，他对着电话跟儿子留言："下雪路滑，小心！下雪路滑，小心！"

他并没有拨通儿子的手机，他已老得弄不清现代通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一天，在往省城治病的高速路上。小女儿毫不留情斥述他对当下社会的观点，他已老得不再有脾气，无力反驳，不再争辩。

他不善交际，一生寂寞，最后，也走得仓促。女儿想找一些他的照片留作纪念，却发现能找到的竟是那么少、那么少……他的故事，繁华的、落寂的，都被泥土封存，从此，再无人懂。

谁的寂寞不慌张，谁的繁华无沧桑？

春来春往，人的一生，并不比花木更漫长。今昔何夕，这一路，能不能让错误少一点，让诚恳多一些？再回首，好坦荡荡说一句：无悔我心。

又一个四季轮回，春再次扣响门环。风铃被惊蛰摇醒了，春雷还未来得及与好雨相伴，而春风已抚万水千山。

人，原本就是在季节里相互支撑的灵魂。

戊戌年.阳春于梅雨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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