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木材厂，少年快乐时光的记忆。

嘎格扎克(吴尔明)

一

岁月易逝转瞬去，往事随烟成记忆。

欢乐年华怎能忘，总有温馨藏心里。

尽管时光不语，携带着纯简纯真的少年往事随着岁月流逝的太快，懵懵懂懂，还没有来的及细细品味，不经意间就消失在了远方。

但是，总是会有难以忘怀的甜美经历留存在我们的心里。

“人生已薄暮，幽然静思远。”静下心来捧起已发黄的照片就像捧起了过去的时光，往事就像清纯的山泉涌上心头回放记忆，似乎又回归了纯真无瑕的少年时代。

其实，这些美好的记忆就像扎了根似的从来就没有从我的内心世界里离开过半分，更何况，我们已远去的年华要远比想像中的丰富多彩、生动和扎实。

“云海光阴走一回，青春风茂又相会。”每当这时，一股甜美的暖流就会轻柔的流过心间，带来阵阵温馨的留恋和激情。

二

虽然时过境迁，苍海烟雨去远，

月夜入梦忆思，少年风采再现。

当年的青春年华尽管没有像现在这样五彩缤纷，形式多样。但是，越是简单的越是纯朴自然的反倒记的越清楚越深沉，回味起来甘甜如初。

犹如伊犁河就流淌在我们的血管里，就连一片浪花都不曾消失。甚至在我们浓重的语调里，都带有厚重的伊犁河的浪涛声。

每当想起伊犁木材厂，我的脑海里总是清晰的浮现出清幽高远碧蓝的天空和朵朵白云。还有处处透出野性自由桀骜不驯的伊犁河，两岸草木青郁花色艳丽的纯美原生态自然风光。

伊犁木材厂，一个极普通很平常的地方。却有着我们少年时期用青春挥霍光阴，自由的追寻快乐，释放无忧无虑过剩荷尔蒙的地方。

伊犁木材厂位于伊宁市西南角的郊区，是新疆天山西部林业局下属一个木材加工厂。据说，也是那个年代全疆最大的一个木材加工企业。

伊犁河流经这里形成了很宽阔的河面，紧挨着木材厂由东向西，波涛滚滚奔流而去。

三

独倚斜柳静凝思，遥忆青春年少时，

河畔犹闻嬉闹声，笑看往事近咫尺。

那个年代，伊犁木材厂的名气很大。东五县山区砍伐的粗大松木除了由汽车拉运以外，有条件的林场大多都是将圆木捆扎成巨大的木伐，从伊犁河的上游经过二、三天的艰难漂流至到木材厂旁的河边。然后，再从这里装运上车后运进厂区加工或拉到外地去。

最多的时候，木伐从靠近厂区的河边沿着上游的河岸绵延停靠了有二、三公里远，等待着由机械设备吊拉上岸。

而岸边场地上堆放的圆木则如一座座小山，日夜不停的装车拉运。厂区更是日夜灯火通明机器运转不停，一派繁忙景象。从中可见当年社会上对原木的需求量之大，和相关地方以及企业对原始森林无节制的乱采滥伐之盛。

当年木材厂之所以建在这里，可能就是出于将圆木通过伊犁河，能够很方便快捷的从山区的砍伐地直接沿着河流，放流到厂区的原因吧。

在木材厂的另一边，则是伊宁市汉宾公社连绵成片的果园和菜园。

由于伊犁木材厂距伊宁市区有一段不小的距离，那个年代汽车又少。即不通公交车更没有出租车，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驴马车和自行车。而且道路更是因年久失修而坑洼不平，人们往来木材厂不是那么方便。

因此，流经木材厂的伊犁河一幅“绿野悠悠碧流急，风吹苇低水禽啼，长河映出晚霞红，能闻笑语有几许？”的景象。两岸偏僻幽静，草密灌木丛生。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几乎没有遭到破坏，仍然保持着别具一格的原始自然形态。

平时，除了偶尔能在河边遇见三、二个放牧的维吾尔少年、游侠似的垂钓人和在厂区附近的河流里游泳嬉戏的大人小孩以外。很难见到几个人影，不似上游伊犁河码头(大桥)和周边车马喧嚣人声嘈杂般的热闹。

流经木材厂的河段水势平稳舒缓，下游更有众多大小宽窄不一的河汊，和被青翠芦苇环绕的湖泊苇塘。

在主河道上，每年发大水时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逐年堆积而形成的长条形，宽阔和形状各异的河心岛上。长满了深及腰部甚至隐没人身的野草和芦苇，一些枝繁叶茂的次生林和灌木丛成片或稀稀落落的生长其间。

由于水资源充足食物丰盛，很少有人打扰，生存条件和环境优良。这里的鱼类，野鸭野鸡白鹤，野兔狐狸獾子刺猬等野生动物似乎也较其他地方的要多。

“伊犁河畔人烟少，荒野幽静无滋扰，碧水游鱼野禽多，钓猎休闲地方好。”因此，时不时的就会吸引一些人前来下网捕鱼、垂钓和打猎。

四

河畔风光旖旎，堪与桃源相比，

同学友情厚重，最浓家长情义。

那个年代，木材厂早已成了伊犁河的代名词。只要不是加工木头，说到木材厂去，伊宁市的人都知道这里是游泳、休闲游玩和垂钓的好去处。

当年，我有很多同学的家就在木材厂里。像小勇，小宁，大华，小波，建华，龙银元，汪文梅，刘桂云，等等。这些同学的父母亲和大多数伊犁人一样性格开朗，淳朴善良实在，待人亲切热情。

当时每次去木材厂只要到了吃饭时间，十有八九我都会被邀请到同学家里去吃饭。去的最多，留下甜美温馨深刻印象的是小宁和小勇的家。

小宁的父亲，长得高个方脸白发寸头，身健体壮，一付笑脸盈盈的慈祥面容。炒的一手的可口美味小菜，热情的让人总是感觉宾至如归不会拘束。

小勇家的腌茄子酸、蒜香味浓郁别有一番风味，就着热气腾腾的蒸馍吃后口齿留香回味无穷。至到今天，似乎还能用舌尖从齿缝里舔出其独特的香味。

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茄子也能做腌菜。

可别小看了当年家里来人吃饭这件事，那个时候是生活条件非常困难，物质特别匮乏的年代。

生活在当代的年轻人是根本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

从米面清油茶叶烟酒肉糖，到缝纫机自行车手表布匹棉花火柴肥皂，等等。凡是吃穿用的东西无所不包，一律由国家依计划按人头凭票定量供应。

这些票用完了就无处可补，只能等着下一次的供给。而且，当年国家是不容许有自由市场的，并且禁止任何私人之间的商品买卖。

尽管到了七十年代的中期，情况开始有所改善，但普通民众生活困窘的现象没有得到根本解决。生活条件和环境与现在相比依然相差十万八千里，一个天堂，一个犹如地狱。

像我们这些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本来就缺少油水。如果放开吃的话，准保不需几天就能将一个月的定量口粮报销的干干净净。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普通家庭那怕是多了一个不在计划内吃饭的人，都有可能导致生活紧张难以为继的情况发生。

五

伊犁河畔风光好，华年游玩乐逍遥，

几十沧桑已逝去，欢乐时光永不老。

现在回想起来，很多令人感叹，铭刻于心的不一定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反而是一些看起来很平凡很普通的行为。而这些简单淳朴真诚的善行，在一定时期和特殊的条件下，往往比那些显山露水的壮举显得更感人更伟大。

古人说“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实际上“沧桑云烟易散，风华逸情长存。”虽然时光一去几十载，但难忘的记忆总是挥之不去。

至到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情形犹如昨天，历历在目，可见心灵被触及的印迹之深之远。

要知道善行虽小，但在特殊情况下却会给人们的心理带来多么大的震撼，留下多么深的记忆，以致会影响一生。

其实，当年我更羡慕的是这些同学的家离伊犁河近在咫尺。每天清晨眼睛一睁开还没有听到鸡叫，浪涛阵阵激流滚滚的河水声就直击耳鼓。只要迈出几步下了坡，就能投入到伊犁河激情奔放的怀抱里。

最主要的是，随时都可以拿起网下河捕鱼或扬竿垂钓。

到河边去，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在草木茂盛，景色怡然，清新空气的美丽大自然当中，追寻自由快乐就是我们的第一要务和追求。而最具魅人诱惑，带来这一切的就是壮美的伊犁河。

我们会很自然的认为，宽广深遂的蓝天，洒脱傲慢的白云，狂放不羁的伊犁河和莽草绿野的大地都是属于我们的。

那个时候我们正是清心纯简，无忧无虑，并且非常好动的年龄。

到河边去，沐浴在明媚的蓝天阳光和洒脱傲娇的白云下。张开双臂像鱼鹰一样投入到“河水静静流，风吹芦苇摇，鱼跃荡水花，惊起卧巢鸟”的大自然的怀抱里，是我们每天都向往的无拘无束，自由快乐的生活。

因此，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往伊犁木材厂跑。

“青丝转瞬变白翁，少年风情留心中。”可以说，少年时期很多令人难忘的快乐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六

静卧家中无景色，跨出门外即风光，

若要敞怀艳阳天，漫游河边人最爽。

记忆里，当年除了少有的阴雨天，似乎永远都是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这一天，洁白的云彩就像在展示无尽的诱人魅力，一刻不停的变幻着形态。一会儿像羊群撒欢在广袤的草原上，一会儿又似小船扬起白帆荡漾在辽阔无边的大海里。至于还有什么变幻，你尽可放眼望去，给思绪以自由，放马由缰尽情的想象去吧。

夏日灿烂的阳光任性的放射着光芒，将火焰般的炽热喷向大地。

我，小宁、小勇、小波、大华和建华，在浪花翻卷波涛滚滚的伊犁河里已游了好几个来回了。

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作为中午饭带的馍馍咸菜和苹果，早已在我们游过伊犁河的第二趟时就已被解决的干干净净，连一点碴子都没有剩下。

这会儿我们一个个懒洋洋的躺在河边发烫的沙滩上，被河水吸走了热量的身体被阳光晒的暖烘烘的。闭着眼睛，就能感觉到不时的有温暖的带着湿气的微风，贴着沙滩轻柔的从脸上拂过。

我们微闭着双眸，聆听着伊犁河流淌和拍击岸边的哗哗声。以及远处传来的水鸟动人的啼鸣，惬意的享受着阳光浴。

“喂，我，饿、饿了！”

小宁用胳膊支撑起半个身子，两条腿还在温暖的沙子里埋着。还没有长全的喉结因为呑咽口水上下移动着，结巴着对大家嚷嚷。

小勇就像还没有睡醒似的眯着眼睛从沙滩上站起来拍打着粘在身上的沙子，花布做的大裤衩都快滑落到膝盖上了。

“我也饿了！”

他一边低头重新绑扎着裤衩上已经老化没有多少劲了的松紧带，一边大声的回应着小宁。

实际上，那个年代大多数人的衣服裤子，都是凭票在商店买了布后到裁缝店或家里自己做的。几乎很少有人在商店里购买现成的衣裤。

至于裤衩可以说百分之百都是由奶奶或母亲做的，而且按现在的标准来看就是短裤。除非有谁家为了节省布，或做的时候正好布不够了才会做成像如今这样时髦的三角裤头。

那个时候的人们还很保守，像这样时髦和超前的裤衩，因为怕被人嘲笑和编入茶余饭后的故事里，是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的。

甚至有的裤衩就是由旧衣裤改制的。这从小宁身上已失去了本色，破的恰到好处的裤衩上可以看的出来。

七

人饥办法多，岛上寻鸭窝，

不赏花色艳，只忙手中活。

其实，大家都已经饿了。

我正在学着大华剥开芦苇根部的叶子，嚼食着几乎品不出甜味的白嫩根芯。我早已经饿的肚子里，就像钻进了一条拉拉蛄似的咕咕的叫个不停。

“咱们游到对面的岛上去，那里有野鸭子窝，可以捡到很多鸭蛋。”

建华就像是在获取养料似的，用舌头舔着瘦薄的嘴唇，向伊犁河对面的一片河心岛上挥着手。

“对，咱们捡鸭蛋去。”

“走，走喽！到岛上去。”

建华尖细的嗓音就像是给我们打了鸡血，大家跳了起来，兴奋的喊叫着哄闹着纷纷向河边跑去。

建华，小勇，小宁他们对这一带的河滩、水势和河心岛了如指掌，非常的熟悉。

我们去的河心岛一边是伊犁河波浪滚滚的主流，另一边是由于岛的阻隔从主流分流出去后缓缓流淌的汊河。一大一小的两条河，在绕过约70~80多米的河心岛后在尾部又重新汇合在了一起。

岛上青郁叠翠花香弥漫，长满了深及腰部的野草，有很多红黄白粉紫色美丽鲜艳的花朵点缀其间。岛上还零零落落，散乱的生长着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次生林和灌木丛。

八

只因河畔风光好，碧水清流有欢笑，

年少喜闹不知愁，踏青戏浪兴致高。

当我们穿行在岛上时，不时的会惊起一些小鸟、水禽，“叽叽、喳喳”的向四处飞去。至于舞动于艳丽花朵之间的蜂蝶，和忙乱的蜻蜓瓢虫蚊蝇也好像比别的地方都要多。

在岛的东面边缘处横亘着两棵发大水时冲下来的，带着杂乱树根的粗大榆树和白杨树。已经干枯的树枝和树干上还缠绕和吊挂着，已开始腐烂的杂草和被河水浸泡的发黑的芦苇杆。

“风吹皱静水，惊凫鸣声高，草深灌木疏，旋波小鱼跃。”当我们穿行在岛上时，不时的会惊起一些小鸟、水禽“叽叽、喳喳”的向四处飞去。

在伊犁河的整个河段里像这样大小宽窄不一的河心岛众多，星罗棋布。

因为草地上有很多干枯折断了的草杆，枝杈和不知名带刺的野草。我们上岛后为防止扎脚，一个个都缩着脖子弓着背曲着腿，两眼紧盯着脚下。小心翼翼的像猫一样缩着脚指头，尽量绷紧了脚板上的皮肤。结果，看起来不像是来捡拾野鸭蛋的，倒像是电影里的鬼子扫荡时在探查地雷。

就是这样十分的小心谨慎，还不时的被刺扎了脚底。

“快来!这里有几个鸭蛋！”一阵"卟啦啦"急促拍击翅膀的声音后，建华激动惊喜的喊叫声也紧跟着传了过来。

随着旗开得胜，“卟啦啦”的声音越来越多，低空中翅膀划破空气的“嗞嗞”的哨音也越来越尖利。

抬头望去，五、六只野鸭子从灌木丛里的窝里窜飞出来。伸出被阳光照射的变幻着青绿和紫色的长脖子“呱呱”悲鸣，惊恐的拚命拍打着翅膀向河的对岸飞去。

等到“扫荡”完毕，刚才还人喊鸭叫，河水拍击岸边的嘈杂声四起的岛上也沉寂了下来。

我们将各自斩获的战利品聚到一起，足足有60多枚。

看着这么多的野鸭蛋，我们一个个欢喜的笑个不停，嘴巴都合不拢了。

这时，我开始操心起吃的问题，心想不会是吃生的吧。建华和小勇看出了我的心思，眨着眼睛对视了一下，狡黠得意的笑了起来。

“等一会儿就知道了。先去拾一些柴火，再拿些湿沙子来，要多拿一点噢。”

没办法，我知道他们在卖弄关子。

九

河心岛上野凫啼，窝里鸭蛋可充饥，

细心搜寻求战果，裹沙烧烤有新意。

我们分头行动，不一会儿就捡拾了一大堆草杆和树枝。为了不致引燃野草、次生林和灌木丛，我们将烧火的地方选在了一个背风的干河沟的石头滩上。

大华从纸包里取出几根火柴棍和擦皮点燃了柴堆，一股青灰色的烟飘摇着窜向蓝蓝的天空，大有“炊烟直上碧云天，欲唤游仙来品鲜”的意味。

那个时候还没有塑料袋和饮料瓶之类的东西。我们是把火柴，莫合烟包在报纸里，一只手高举着纸包游到河对岸去的。

等火烧起来以后，我惊奇的发现小波、小宁、小勇和建华他们十分熟练麻利的用湿沙子，将比鸡蛋小，白里透出淡青色的野鸭蛋。一个个的包成拳头大的沙团后，丢进火焰旺盛噼里啪啦作响的火堆里。

看来，他们享受这样的野炊已不是一、二次了。

在烧野鸭蛋的过程中，我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就没有离开过火堆。大家无一例外的脖子向前伸的比鸭脖子还长，几个人的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噜的声音此起彼伏，合在一起甚至盖过了河水拍打岸边的声音。

实际上，我已经有好几次都偷偷的将已经挤出唇边的口水收了回来，硬压回了肚子里。

看着小宁、小波他们用木棍将烤干的沙球从火堆里扒拉出来，急切的想见证奇迹发生的愿望让我激动不已。赶紧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用木棍把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滚烫的沙球敲碎，取出烤好后焦黄的鸭蛋用水洗去粘在上面的沙粒。

当我剥开鸭蛋的一瞬间，一股无与论比的清香就像是有生命似的直扑鼻腔。在把鸭蛋送进嘴里的一刹那，有弹性、有嚼劲的口感和山珍一般的鲜香令人陶醉。

尽管有人说这是饿了的原因造成的感觉，但是，我还是坚持认为这是野鸭蛋的野性原味鲜香。因为，我喜欢这种原始自然的味道。

后来我带了几个野鸭蛋回到家里，让父母兄弟们看看。我弟弟勃科高兴的一时兴起，当即用维吾尔语赋诗一首：

我来到了伊犁河边

野草茵茵花色美艳

风吹芦苇惊飞了可怜野鸭

温暖小窝留下了五枚鸭蛋

带回家里品尝一番

甜美清香直透心间

………

他把我们对野鸭子窝，强盗般野蛮扫荡的行为比喻成了风，算是给足了面子。

十

窗外小鸟鸣叫，悠闲自由最好，

觅得机会就溜，直奔河边逍遥。

有一天，教室里正在上课。除了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的“吱吱”声，和同学们伏在课桌上抄写时细细的“嚓嚓”声以外，教室里一片寂静。

我正在百无聊赖的在课本上画着日本鬼子，飞机大炮和机枪。坐在我后面的小勇悄悄的伸出手，用指头轻轻的捣了几下我的后背。然后，用比蚊子扇动翅膀还要小的声音问我：“想不想去伊犁河抓鱼?”

但是，对我这个钓鱼迷来说就凭听到话的内容，声音大的就堪比春雷在耳边炸响。

“抓鱼?”

我的脑海里首先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因为以前我们互相打招呼时问的是：“去不去钓鱼?”

“抓鱼?怎么抓?”

我一下子情绪高昂来了精神，忘了是在那里了，一不小心声音提高了八度。

本来静悄悄的教室引起了一阵骚动。全班同学的目光“刷”的一下都集中了过来，惊讶的看着我。

“嗖”，一个小纸团扔了过来。我扭过头去，看见坐在窗户边上的小宁正爬在课桌上，歪着头朝我眨着眼睛憋住气偷偷的在笑。他肯定知道要去抓鱼的事，我在心里想着。

“你们在干什么？！”

正在黑板上划拉着枯燥乏味的Ⅹ-y÷3cx的数学老师发现有人在捣蛋，转过头来奋力瞪大本来就小的眼睛。因为营养不良而干瘦的脖子上青筋清晰可见，透过镜片像雷达般的目光扫过教室。最后盯上了小宁和他旁边的女生，尖声吼道。

我看着委屈的小宁，喉咙痒的差一点就要放声大笑，现在该我朝他眨眼睛了。

小勇见老师生气了，不敢说话。赶紧爬在课桌上在撕下来的作业簿上写了一些字，从我的椅背后面递了过来。

纸条上写着，最近伊犁河上鱼了，鱼很多。准备用拉网去抓鱼，让我做好准备。

十一

静坐教室如困兽，眼望窗外思自由，

一心愿作鹰飞翔，如鱼戏浪水中游。

那个年代正是“文化大革命”的后期，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生活等各个领域还很混乱，什么都不正常。

学校也是一样，正常的教学秩序早已被打乱，大多数时间都被学工学农建分校和其他政治活动所挤占。在教室里正儿八经的上课时断时续，真正上课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正值性情像伊犁鼠兔一样活跃，年少好动的我们也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逃课到伊犁河边，去释放旺盛的荷尔蒙。海阔天空放飞自己，去追寻我们的自由和快乐。

而可怜的老师们本身头上顶了一个“臭老九”的帽子，威信、尊严不足，那有心思去管学生逃课的事。因此，当年上到一、二节课后随便将书包塞进一个旮旯里逃学，对我们来说早已是轻车熟路家常便饭了。

听小勇说，最近伊犁河发过大水以后大量的鱼溯河而上，比往年都要多的多。

这几天在伊犁河边，经常会看到有人用挂网捉了很多鱼。甚至用渔竿就钓了不少，而且几乎都是大鱼。所以，小勇，小波，小宁，大华，建华他们几个人就决定叫上我乘着伊犁河鱼多时用拉网去捕鱼。

我当然是欢欢喜喜，精神抖擞。满脑子都是鲤鱼草鱼大头鱼甚至是青鳇鱼在窜游跳跃，获得大丰收的愿望强烈和信心满满。

十二

网在浪里漂，更为希望游，

只盼兜鱼来，博得人欢笑。

可是，我们忙活了半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已记不清我们下河拉了多少次网了，该使的劲都使完了。结果每次不是空空如也，就是拉上来一堆的树枝杂草，就连一小片鱼鳞也没有见着。

现在，看着眼前雪白的浪花翻卷波涛滚滚的伊犁河。几个鱼鹰伸展着洁白细长的翅膀在蓝天下互相追逐，翩翩起舞在河面上。我的情绪却低落到了谷底，整个人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没有了精神。心情更像是掉进了冰窟里，刚开始的兴奋激昂的兴致早已荡然无存。

不远处的河边草地上有二头黄褐色的牛带着一头欢奔乱跳的小牛犊，甩着尾巴悠闲的吃着草。此时正抬起头来望着我们“哞哞”的叫了几声，似乎在嘲笑着我们。

河边的石头滩上，横七竖八胡乱的扔着懒得收拾的拉网。一只比麻雀还要瘦小的青灰色石头鸟，在一旁将细长的尾巴一翘一翘的跳来跳去的寻觅着食物。

眼看着所有的希望都随着波涛滚滚的伊犁河向西流去，越来越远越来越渺茫。因为事先预设了丰收的结果，期望值太高。现在却一无所获失望之极，我开始疑神疑鬼的怀疑起小宁、小勇他们是在“逗你玩!”

这时候我看到小勇两眼发直，呆呆的站立着，摊开两个手臂蹙着眉头嘀咕着“鱼，鱼，鱼呢?！”。额头上的皱纹比80岁的老汉还多还深，一付打死都想不通的表情。

小宁偷偷的睨着无精打采丢失了魂似的我，将脸上的肌肉堆在一起朝上使劲的挤着眼睛，似乎是要挤出几滴不争气的眼泪来表明没有骗人。

看着小勇、小宁、建华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不是躺在沙滩上，无神的目光漫无目的的随着飘浮在蓝天上的云彩移动，就是耷拉着脑袋无精打彩的蹲在沙滩上用木棍在沙子上划拉。沮丧的表情倒让我觉得哭出来还好看一些，又不像是在逗我。

而小波，大华他们早已失去了信心，游过河去钻进一片灌木丛里找鸟窝去了。

我们用的拉网约40多米长近3米高，是由细棉绳经浸油等处理后编制的。网眼约有8、9公分大。

在网的下面一条绳子上拴着一溜大拇指粗的铅坠，而在对应的网绳上面则绑着一长排用塑料纸包着的拳头般大的泡沫塑料。当把网下到水里后，有铅坠的一头就会沉到河底，泡沫塑料则浮上水面。这样，当人们在河水里拉起网时，便会形成一堵长长的C字型弯曲的网墙。

拉网时，有一个人要操纵着网上一头的木棍，确保网底要贴着河底。和另一个拉着网纲一头绳子的人，合力将网拉进河里顺着河水往下飘流。

而在离岸边不远的浅水处，拉着另一头网绳和木棍的人同样要跟随着河水飘流的网走。等飘流到了一段距离后，两头的人便互相配合着往岸上收网。此时，如果河里有鱼的话就会被兜在网里，至到被拉上岸来。

十三

人在河里游，浪花任逍遥，

水中没有鱼，一切如烟消。

天空中飘过来几片灰色的云朵，正在挤进不知何时已连成大半个天空的云层里。

实际上，此时，整个天空不知不觉已被薄薄的一层灰色云层遮住了。太阳就像一盏缺油的煤油灯，透过灰色的薄云努力的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一阵微风贴着河面刮来，我哆嗦了一下。身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有点发冷。

“要变天了，咱们该过河回去了。”没有注意谁说了一句在我听来，比天空还要阴沉的话。

“是的，过河吧，再下水也不会有鱼了。”这时候有人附和着要收网。

“喂，喂！等一等，等一下！”

我实在是不甘心。内心深处有一股蛮劲在抗争着。

“不行，即然来了，咱们还是再拉上一网。我不相信就捕不到鱼!”我坚持说。

我此刻是“临水听浪声，唯有捕鱼心。”心里执拗的想着不能让美梦成泡影，坚决要求再拉上一网。

我浮在水里，腿脚有节奏的踩着水，左手抓着网上的木棍使劲的按下水底。右手向前划着，被激流往下冲。

这个时候可以感觉到网非常的沉重，似乎在把我往水底下拽。

水流很急，我的脚探不到河底。

浪花高过头顶，一个接着一个的拍击在头上脸上。除了能看到建华在前面一、二米的地方紧紧拉着网绳的一头向前游着，我看不到周围的任何情况。

“小勇小宁，你们千万不要把网松开了！噢！千万要记住噢！”

建华一边奋力游着，一边就像被放到筛子上摇晃似的，用颤抖的声音尖声的提醒着另一头的人。让他们把网抓紧，千万不要放开了。

拉网捕鱼的人都知道，在急流中拉网的人是最危险的。一旦上游的人失手放开了网，40多米长的网就会被急流冲下来披头盖脑的裹缠住另一头毫无防备的人。

一旦被网缠住，这些人在浪花飞溅波涛滚滚的急流里就根本无法脱身，最终会溺水而亡。据说，以前在伊犁河里就发生过不少这样的惨剧。

在网的另一头，小勇和小宁在离岸二、三米的河水里撑着网上的木棍。拉着网绳紧跟着水流，和我们协力将网拉成了一个大大的C型。

小波和大华则跟着网跑，等到网快要拉到岸边时下水帮建华和我往回拉网并拉住网底，防止网底掀起来让鱼跑掉。

十四

半秀芳菲香未尽，夕阳又催晚霞归，

只因愿望尚未成，没有收获誓不回。

夕阳西沉的天际边已呈现出一抹艳丽的红霞，刚才还翩跹起舞于浪尖上的鱼鹰也不见了踪影。远处的什么地方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传来牧归牛羊的叫声和狗吠声。

这是我们拉的最后一网，在这之前我们已说好了，不管有没有鱼，然后就回家。

在河里漂流了一长段距离后我们开始向岸边游。忽然，我的脚触碰了几下疙里疙瘩的东西，我知道这是河底的石头，我们已到了浅水处。

突然，一阵激动猛然间爆发。肾上腺素飙升，就像一头小牛犊猛烈的冲撞着我的胸口。兴奋的心跳急剧加速，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不知是不是我可怜的祈求感动了老天爷，这时我惊喜的看到有五、六条胳膊长的大鱼接二连三的从圈成C型的网里窜出来。甩动尾巴扭动着身子跃过一长溜在河面上，上下起伏的白色浮漂钻进了网外奔腾的波涛里。

实际上，还有更多的鱼只是在半空中将银白色的肚皮亮了一下后，又落回到了网里。

令人更兴奋的是我明显的感觉到手中连接着拉网的木棍，在鱼群的冲撞下剧烈的抖动。拉网很沉重，就像是拖拽着一辆大卡车。而且，我的手、脚和身上被四处窜逃的鱼猛烈的撞击着。

“鱼，鱼！网里都是鱼！”

我心里想着绝对是大丰收，兴奋激动的大喊着。

“使劲拉，快点拉！”

“注意网底，别让鱼跑了！”

其实，建华，小勇，小宁他们也早已看到和感觉到了拉网里的情况。又惊又喜，也在大呼小叫着。

真是“才见春色遍地鲜，忽卷寒风落花残”。什么叫乐极生悲?什么叫坐过山车?我算是体验了一次冰火两重天的经历。

在伊犁河里拉网捕鱼，要选择在石头滩上。因为石头滩从岸边一直到河里都很平坦，很少有沟沟坎坎、枝枝杈杈妨碍拉网。而且，一般在下网之前捕鱼的人，都要先顺水去检查一下，清理掉妨碍拉网的东西。

结果，在这个近千米长的石头滩上，我们偏偏遗漏了一个由泥沙草堆和树枝形成的一个鼓包。

就在我们欣喜万分看着网里的水就像开锅了似的翻腾，鱼四处乱窜跳跃。离岸边还有7、8米，再加一把劲就要把沉重的网拉上岸了。

“哈哈，丰收在望!这一网至少有百多条鱼不成问题，这真是一个奇迹。回去后我要向所有的人美美的炫耀一番!”此时，我的脑细胞比网里翻腾的河水还热闹。

其实，在场的人个个都和我是一样的想法，一样的激动和兴高采烈。

十五

老天河边玩无常，群鱼戏波闹拉网，

欢声未消悲情至，愁欢反复如梦乡。

“鱼、鱼呢？鱼都跑、跑到哪儿去了？！”

正在这时候，一个恐怖的快要断气了似的颤抖结巴的喊声传来。

在我听来就像是惊天霹雳。

我赶忙向网里看去，除了偶尔冒出两个小水花，网就像是撒在了游泳池里似的。水面比一池清水还要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老天爷逗你玩的玩笑，可真是开大了。

这时候我才感觉到手中的网是那么的轻，那些沉重感都去哪儿了?就像是坠入了云雾里，一切都显得如此的莫名其妙。是幻觉，是梦?就连天塌地陷的极度失望感觉都被僵住了似的，头脑一片空白、麻木。

原来，就差几米远就到岸边了，拉网的底纲被隐没在水里的一个由泥沙草团和树枝形成的包掀了起来。被拉网圈起来的鱼来了个“胜利大逃亡”，我们丰收的狂喜转瞬间变成了鱼群的再生希望。

“希望转瞬无，最是伤心处。”我们只是清纯少年，做不到云卷云舒心静如蓝天。立马一个个垂头丧气懊恼不已，精神几近崩溃。

真的是“浪花飞处波涛急，网卷群鱼人狂喜，待到一声惊雷起，空有幻梦差哭泣。”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彩色的气泡满天飞。有很多事情表面上看起来马到成功把握十足，但往往眨眼间就成为一场幻梦。难怪人们常说，只有抓到手上的东西才是真的，此话一点都不假。

还好，老天也会玩无常的把戏，不忍心让我们失望的尿血，最终恩赐于我们。

就在我们沮丧的以为鱼已全部跑光了，就听得有人喊“快收网，快收网！还有鱼！”

我们一下又激奋了起来，一番手忙脚乱，等到把网收到岸上时，网里居然还剩了二十多条鱼。这让我们又是一阵狂喜，至少给予了我们冰冷的心情一丝慰藉。

这些鱼里，有二条在我看来是怪物，头很尖。将近体长三分之一的嘴巴上下长满了尖利的牙齿，黄灰色花斑的身上从头至尾部有二条手指宽的黑道。而且脾气很大，当伸手去抓时，鱼会立即“呼”的一下张开包括扇形背鳍的所有带有锋利尖剌的鳍跳起来。

这是我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种鱼。

据小波和小宁他们说，这是一种凶猛食肉型鱼种。在河水里会追随着鱼群游弋，那里有这种鱼就必定会有大鱼群。而且，这种鱼最近经常能见到，看来伊犁河的鱼又多了起来。

他们说这种鱼味道非常鲜美，当时就要分给我，可我那里敢要。我刚说了句“我不要”，放鱼的地方立马一阵沙土飞扬，嘈杂声一片，“给我！”、“我要！”。

回来的时候，大家高昂的情绪依旧，兴高采烈。说抓鱼就要有耐心，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收获。

至于是谁说的已无关紧要，只要手里提着沉甸甸的鱼就行。

不过，这些话我绝对相信，因为，这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一件少年时期最快乐的事情之一。

(网络和朋友拍照配图拍，致谢！十自拍)

2017-3-28-成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