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最近一次见到父亲的笑是在梦里。我也不知正在干什么,猛一抬头,看见父亲站在路边,我连忙跑过去,下意识地抱住他,摸了摸他的肚子,高兴地说:“爸,你肚子变小了,变软了,你的病估计要好。”他也没说话,就看着我,我忍不住流下来眼泪:“爸,你看你在的时候,我好后悔有两件事没做,一件是我从来没主动抱过你,一件是我没有说过我爱你。”父亲一下笑了,很开心的样子。</h3><h3> 然后我就醒了。</h3><h3> 父亲在我的印象中,是侠义,强硬,脾气有点暴躁又内心特别柔软的。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在做贩卖固始鹅的生意,因为需要出去买活鹅,卖鹅肉和鹅毛,结交了不少外地朋友。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个鹿邑县的人相中了我家的鹅毛绒子,当时没有钱,豪爽的母亲答应让他先把毛绒带走卖掉,回头再给款送来。而这个人就只见了一面,并且没有任何联系方式。过了约定的时间,那人也没露面,那是1984年前后,鹅绒款差不多有1000块钱,母亲急了,要哭出来的节奏。父亲埋怨了母亲几句,然后哈哈一笑说:“凡事想开些,论命不淘气(固始方言,别与命相争的意思),命里该吃几两米那是一定的。”几年后我学到“千金散尽还复来”时,眼前忽然呈现出瘦黑的父亲劝慰母亲的话和他爽朗的笑声来。也许是父亲对待金钱的态度影响到我们姊妹几个,我们都过着随遇而安,简单踏实的生活。好在后来那人还是将款送到我家了。</h3><h3> 因为祖母身体的原因,父亲六个月大就送给了我二奶奶抚养。有一年年头不好,家里缺了粮食,才刚刚十岁的父亲被我二奶奶撵走了,让他找我的祖母。父亲背着他的破被子,地走十几里路,祖母一眼看见他,张口就骂,硬是把父亲骂走。太阳快落山时,父亲又背着破被子,磨磨蹭蹭回到二奶奶家。后来我问父亲埋怨他们吗,父亲涩涩地笑了一下:“都穷,多个人就多个负担,”然后又长出一口气,“不都熬过来吗?现在有吃又有穿,知足了。”</h3><h3> 我高考落榜那年,因为复读,心理负担还是有的。和父亲聊天时,我没敢说来年万一考不上,就说自己那么大了,还是父母的负担,流露出出去打工的想法,父亲的脸一下沉了下了:“农村孩子,除了上学还有啥出路?人家孩子不成猴(固始方言,意思是不学好),爹妈还花钱到大狱里捞人呢!何况你这是为自己找生头(固始方言,即出路)?”第二年我考了个很一般的学校,在我看来很不理想的,父亲的脸却乐成了花:“咱家祖祖辈辈都种田,这回出来个吃商品粮的了!”</h3><h3> 后来父亲病了,我们姊妹几个一直以为瞒得他铁紧。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可是他很配合地装着糊涂,像小学生一样地听医生的话,六、七年间开了一次刀,三十四次去上海住院,抽了无数管血,扎了数不清的针,他也从未说过一次难受,从没和我们怄过一次气。即便到了最后,我们想当然地认为,还会有更好的药救他的命,当我把药名说给他听时,他还是很开心地笑着相信,尽管他已经瘦得嘴都包不住牙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