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逝去的顾客

绿荷红菡萏

　　老公告诉我经常来我店里买菜的老大爷去世了。因为知道大爷一直身体不好，春节前刚刚从医院回来，所以已有心理准备，不是很意外，但心里还是觉得很遗憾。因为在我心里，大爷不只是我的一位普通的顾客。

还记得今年春节前，那几天正下着张家港多年未遇的大雪，狂风肆虐，大朵大朵的雪花漫天飞舞。大爷的女儿顶着一头的雪花，一会儿搓手，一会儿揉脸，缩着脖子来我店里，买她老爸平时爱吃的菜，说她老爸气管炎的老毛病又犯了，特别严重，亲人们都怀疑他撑不过去了，没想到他又熬过来了。刚出院就想吃我家的菜了，所以她特意冒着大雪赶来。当时我因为大爷又熬过一劫而替他高兴了好久。

　　说起认识这位大爷，要追溯到2000年，那年刚结婚的我和老公来到这个镇，在一个小门面里卖菜，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店。大爷那时经常来光顾，那时的大爷是个六十岁的胖老头，身材高大魁梧，一头黑发，干净利落，身体很好。他是个很好的顾客，从不讨价还价，挑三拣四，所以我对他印象深刻。也因为他的好人品而格外尊重他。每次他来买菜，我也会让掉一些零头。就这样我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商家和顾客的关系。再后来我们积累了资金，经验和人脉，店面扩大了，位置也有所变动，到目前已经有了三次迁移，大爷一直保持着我搬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来买，当之无愧的，是我们的忠实粉丝。我们特别感动，像他这样二十年如一日的信任我们的顾客，真的很难得，对我们这样白手起家，在社会底层讨生活的人来说，见惯了各种刁钻刻薄的顾客，饱尝了来自客人的各种冷眼讥讽，却又因限于身为商家的“顾客是上帝”的准则，而只能选择容忍，不能反抗还击，只能默默吞下眼泪。大爷的这种信任和尊重是多么珍贵！多让人感激！

大爷话不多，关于他家的事基本都是她的女儿告诉我的，相比于大爷，她女儿要活跃很多，她告诉我，大爷的老伴已经去世，孩子们都很出色，事业有成，也都很忙碌。大爷年轻时是个厨子，吸多了油烟，落下了气管炎的职业病，每年换季时总免不了要生病住院一场。她母亲去世前交代她好好照顾父亲。所以她父亲居住在她弟弟的房子里。一日三餐的饭由大爷自己用电饭锅烧好，菜由她烧好送去。所以在我看来，大爷的晚年生活，相比贫苦地方的老人应该属于很幸福了，衣食无忧，住着大房子，子女之间团结，遇事不推诿，看病有医保。无聊有老年活动中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随着时光流逝，大爷慢慢地变老了，他的腰不再挺拔，变得开始有点驼背了，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头发也从乌黑变成花白，渐渐地走路开始需要拐杖来支撑，再后来，慢慢地在马路上遇见他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他开始很少出门了。偶尔能遇见他的地点，也只是他家的房前屋后了。他拎着垃圾袋拄着拐杖，佝偻着腰身，走三步歇一会的身影，时常孤独地出现在小道上，而路过的我总是心生酸楚，眼前总是浮现出初识大爷时，身材魁梧的他，走路生风的模样。

从前年开始，大爷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整个人开始日渐消瘦，走路有点颤颤巍巍，他不再自己到我店里来，而是让他嫁在附近的女儿到我店里来买。

偶尔也有几次花上五块钱乘坐电动三轮车自己来店里挑选，据说有一次因为大爷的张家港土语实在太难懂，被拉车的司机送错了地方，到了大爷认不出的地方，跟司机因为语言不通而鸡同鸭讲了半天，幸亏有熟人开车经过，才把他带回了家。

后来我跟大爷说，我们每天都从你家门口过，你若需要就叫我，等我到了店里，安排妥当再抽空给你送来。大爷感激不尽，之后的两年，我们一直用这个方法。也有不完美的地方，因为这个时候的我和老公，已经很忙碌了，经常不能及时给大爷送达，曾经有几次，我送到时，大爷已经开始吃饭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忙不迭地道歉。大爷连声道谢，感激我给他送上门。说他知道我们很忙。不送外卖。他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说得我越发愧疚了。

也就是那段时间，我才见识了大爷生活的环境。他一人独居在偌大的别墅里，上下两层，面积特别大，装修奢华。客厅的面积，估计摆十桌酒席都不拥挤。孩子们事业都不在这里，几乎不回来，家具上盖着用来防尘的布罩，大爷在属于他的那个房间里，吃饭睡觉。因为腿脚不便，他上午基本呆在房间里，或者拄着拐杖去院子里，坐在藤椅上，在太阳底下抱着唱戏机听听锡剧。我有好几回去时，都看到大爷在太阳下睡眼昏沉地打发着他的日渐衰败的时光。

每天下午他都会去村里办的老年活动中心去打打小麻将，依然是来回乘坐收费的电动三轮车，来去十元钱。我也曾经不太理解他的执着，但如今他已离去，我就能理解他当日执着的意义了，并且肃然起敬于他的对精神寄托的勇敢追求。因为从去年开始，他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他去打麻将了，再后来，大爷开始卧床不起了，我也就再没见过他了，我们就此永别了。虽然我每天依然准时从他居住的房间窗户下经过，却再也没听过他站在房间的窗口，冲着路过的我，大声地叫着“妹妹，停一停……”

　　在我心里，大爷不只是我的一位普通的顾客。可能他身上存在着某种我已故的爷爷也具有的相似的东西，让我油然而生地产生一种亲切感吧。我们之间有着亲人才有的信任和真诚，我对大爷有像自己长辈一样的尊敬，大爷对我们有像子女一样的包容和理解。我们是陌生的老熟人，我们彼此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是陌生人。却又是相识信任了将近二十年的老朋友。我格外珍惜这萍水相逢的缘分，而今天这缘分随着大爷的离世从此消失了。只能存在于我的记忆里了……

　　大爷走了，我依然每天从他房前路过，虽然知道他已不在了，却看着那熟悉的窗口，觉得一切如旧，仿佛他只是去住院了，过几天还会回来，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

我写这篇文字，只是真实地记录我认识的这世上曾经存在的一个普通的老头，在身体衰败的时候，谁也帮不了他。只能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孤单地活着，而我们每个人到生命的最后阶段都要面对这无尽的孤独，所以我们每个还年轻，身体又不错的人都要好好珍惜每一个美好的日子，才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