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往事：梦中的桃园

吴永春

桃园

桃子

二叔

桃树

故乡

碗豆

茅草棚

凤头

小溪

蚕豆

在故乡的山水中，有一片桃园是我永远也忘不了的地方。

桃园座落在一个山间盆地中，三面低缓的山坡，环绕着中间一块坡地，坡地的下面是峡谷的出口，在峡谷的最窄处，人工修筑一条堤坝，拦截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形成一个小型的水库，名为凤头水库。在这个小小的山间盆地中，土地肥沃，雨水充沛，温暖湿润，气侯宜人，是桃树和其它农作物理想的生长环境。

从村庄进出桃园有两条路，一条路是翻越村庄后面的凤头山，从桃园的顶部进入。这是我小时候最常走的路，窄窄的山间小路，坡度较为平缓，路的两边，各色各样的野花野草，点缀其中，颇有野趣，到达山顶，放眼望去，远处的龙角山，近处桃园和凤头水库，还有四周的村落农田以及连绵起伏的山丘，尽收眼底；另一条路是从村庄的前面，绕道峡谷的出口，从凤头水库的旁边进入桃园的底部。这条路平坦宽阔，沿途溪流淙淙，只是路程稍远一些，挑重担的人往往选择走这条路进入桃园。

桃园中一百多亩坡地，是村子里几代人辛苦开垦出来的，数百棵桃树也是经过几代人陆陆续续种植的，因此，树龄有长有短，形态千差万别，有的高大挺拔，有的枝节横生。

每年惊蛰一过，象是被春雷唤醒了，原本疤疤癞癞，黑黑瘦瘦的桃树枝丫，渐渐冒出星星点点的花蕾，从远处看，根本不易觉察，在不知不觉中，忽然一夜之间，象变魔术一般，整个桃园粉红一片，远远望去，象粉红色的云彩，飘散在桃园之中，满园春色，美不胜收；一场春雨降临，淅淅沥沥，桃花带雨，烟雨濛濛，如诗如画，如梦如幻，此时的桃园，又仿佛仙境一般。

桃园中的坡地，随着季节的变换，套种各种不同的农作物。忙种时节插红薯，种花生；红薯和花生采收以后，种植越冬农作物小麦、油菜、碗豆和蚕豆。桃园中收获的红薯个头大，水份多，甜度高；收获的花生颗粒饱满，香脆可口，出油率高；收获的小麦、油菜、碗豆和蚕豆，无论是产量，还是品质都很好。

桃园中间，有一条小溪通达水库。小溪水流不大，但一年四季，流水不断，叮叮咚咚的流水声，象古琴弹奏出来的乐曲，悦耳动听；小溪中有白色的沙粒，黑色的鹅卵石，绿色的青苔，浅浅的沙滩，小小的水潭；小虾、小鱼、小螃蟹或游或爬，或隐或现，往来其中，悠然自乐；每到春季，从水库中繁育的小蝌蚪，象一个个黑色的小精灵，逆流而上，开启生命进化的旅程；小溪两岸，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小權木和野草，特别是自然生长的水竹，郁郁葱葱，华荫如盖，将小溪遮敝得更加幽深静谧。

桃园是孩子们的乐园。

春天的时候，孩子们提着竹篮，一路嬉戏，结伴到桃园里打猪草。这时的桃园，树上有粉红的桃花，树下有金黄的油菜花，白色的碗豆花，紫色的蚕豆花，不远处的山坡上，映山红开得正旺，象片片红云，还有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竞相开放。整个原野宛如花的世界，姹紫嫣红，色彩缤纷，蜂飞蝶舞，生机盎然。

夏至一过，进入夏粮收获季节。大人们开始收割小麦，油菜，碗豆和蚕豆，孩子们一边玩闹，一边捡拾遗漏的麦穗、油菜禾、碗豆荚和蚕豆荚；玩累了坐在地下，用麦管做成麦笛，吹出“呜呜呜”的声音，虽不成曲调，但也别有一番韵味；有时用碗豆管做成吸管的模样，仰面睡在地上，将一粒碗豆吹得象风水球一样旋转，轻轻抛起，缓缓落下，自得其趣，自得其乐。

此时的桃树，已挂满青青的果实，看桃人一再告诫，桃子没成熟，不许糟蹋，有些调皮的孩子，出于好奇，摘下长至半大的桃子，尝一口，苦苦的，涩涩的，赶紧吐掉，如果被看桃人瞧见，一定会遭到责罚。

看桃人是我的二叔。在我的记忆中，从桃树挂果开始，到桃子成熟后全部采摘完毕，二叔每年都要在桃园中住上三个月。

二叔的住处是位于桃园最高处的茅草棚，站在门前就可看到整个桃园。茅草棚一面紧贴山壁，其余三面和顶部全部由树木和茅草搭建而成，面积约有十几平米，里面有一个灶堂，上面悬挂着一个黑乎乎的鼎罐，是烧火做饭的地方；一张简单的床，几把竹椅子，是里面的全部家当；较为醒目的摆设，是挂在墙上的一杆土铳和一把陈旧的二胡。土铳是用来吓唬野猪的，很少使用，二胡是在闲暇时排遣寂寞的娱乐工具。

二叔拉得一手好二胡，虽然动作不是很优美，但从二胡中流淌出来的琴声却委婉动听。每当二叔坐在草棚外面的竹椅上，拉出《孟姜女》、《二泉映月》、《江河水》等熟悉而略带伤感的旋律时，听众是趴在地上的大黄狗，还有园中的桃树，以及周围的群山。在有月亮的夜晚，在空寂的原野上，有虫鸣伴奏，有山风传播，琴声悠然响起，仿佛是从远古传来的天籁之音，在桃园上空久久回荡，如歌如诉，哀怨缠绵，幽远苍凉。

在茅草棚的周边，二叔开垦出几块菜地，主要种植辣椒、茄子、黄瓜和南瓜等蔬果，还有二叔最为钟爱的烟叶。每年烟叶采收后，茅草棚的檐口都会挂满金黄色的烟叶，晾干后经过精心炮制，成为二叔烟袋里的烟丝。我父亲也偶尔光顾二叔的茅草棚，兄弟俩话语不多，交流得最多的是二叔用竹根制作的，早已经用得油光滑溜的老烟竿。每次我父亲到来，二叔都会递上装满烟丝的烟竿，同时也递上一根点着火的麻骨（晒干的贮麻桔杆），父亲接过烟竿和麻骨，点上火叭哒叭哒的抽几口后，又将烟竿和麻骨递到二叔手中，就这样一来二去，边抽烟边聊农事，直到过足烟瘾以后才分头干活。而我最喜欢二叔菜地上带着露水的嫩黄瓜，嫩甜脆爽，又解渴又解馋。

大黄狗是二叔的助手和伙伴，也是桃园的忠实守护者，每天在园子里窜上窜下，精力充沛，不知疲倦，看见生人，便会狂犬不止。我和小伙伴们每次来到桃园，刚刚露面，大黄狗就会连崩带跳的跑过来迎接，象见到久别的老朋友一样，摆头摇尾，非常亲热，而我和小伙伴们，也最喜欢跟大黄狗玩耍，一起在桃园中摸爬滚打，度过很多快乐时光。

过了夏至，桃子进入成熟期，整个桃园的空气中弥漫着桃子的香味，清风徐来，很远就能闻到。一棵一棵的桃树挂满诱人的果实，狗血桃红扑扑的，象孩子的笑脸，十分可爱，咬一口，绵软香甜；白阳桃水灵灵的，婉如碧玉，又脆又爽，酸中带甜。

摘桃子是村民们一年一度的狂欢节，全村男女老少聚集桃园，欢声笑语，热闹非凡，有的采摘，有的收捡，有的装筐，大家尽情享受着丰收的喜悦，沉浸在节日的快乐之中。

按照惯例，收获的桃子归全体村民所有，按人头平均分配，丰收的年份，人均可分到几十斤桃子。村里人淳朴，没有卖桃子的习惯，却有送桃子的风俗，很多人会在此时走亲访友，顺便送些桃子给亲戚朋友们尝鲜。

我到城里工作以后，父亲每年都会送一篮桃子过来，让我尝鲜。每当吃到家乡的桃子，故乡桃园的景色，还有儿时在桃园中的欢乐场面，即刻便会在眼前浮现，而故乡桃子的口感和味觉，已经深深烙印在味蕾之中，镌刻在心灵深处，成为终身难忘和挥之不去的乡愁。

沧海桑田，世事难料。上世纪九十年代，传出故乡的凤头山上有金矿。由于受金子的诱惑，村民们在凤头山上取土炼金，殃及桃园，将整个桃园挖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桃树被毁，桃园废弃，令人痛惜不已。

故乡的桃园被毁以后，已经多年没吃到故乡的桃子了，而当年给我送桃子的父亲和看护桃园的二叔也相继离世，我只能在梦中见到故乡的桃园，只能在梦中品尝故乡的桃子，也只能在梦中见到我的父亲和二叔。

文字：原创

图片：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