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哥与玲子

海珍

（沈村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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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当听到爸妈商量着要把自己许给全哥的时候，玲子抱着被子哭了一场。

玲子生性活泼，爱说爱笑，每天唱着歌下地干活，走到哪儿，哪儿就一片欢声笑语。

那时候，玲子和爸在乡里街上开了家裁缝铺。

伶俐的玲子待人热情，手上的活儿也干得漂亮，因此很受乡邻的欢迎，媒婆也常常登门探口讯。

但玲子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她一心想找个有同样性格和爱好的小伙子，作自己的终身伴侣，唱唱跳跳欢歌笑语地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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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哥七岁的时候，爸就因病离开了人世。妈拉扯着他兄弟几个长大。

打小，全哥就不爱讲话。

当爸被冤枉挨整想不开，拿着一根绳子猫腰走进小煤房的时候，小小年纪的他赶忙喊来了大人。

搂着瘦小的全哥，爸哭得震天响。这事让年幼的全哥心里第一次有了奋起的念头。

上学时，他沉默寡言，从不惹人惹事，但也不怕人怕事。

有一次，班里一个玩伴，一是看不惯全哥的冷峻与不言语，二是也想试试自己百战百胜的拳头，于是瞄上了全哥。

两个人拉开架势，背着老师，在众多围观者的起哄中，打了个昏天黑地，最终战成平手。由此，也结成了一世的哥们。

因为家贫，全哥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念书，辗转于各个雨后春笋般兴起的打工队。烧砖、拉煤、基建，有啥活就干啥活。他人聪明，木工、瓦工，不管啥活儿，看一阵就会了。上手去做，也是有模有样，师傅都服气。只要能挣上钱，啥活都干，从不挑三拣四，从不嫌苦喊累。

全哥性情沉默，话不多，但心数好，见不得别人受苦。谁有个难事，求到他，他都会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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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冬天，全哥在砖厂打工。

玲子爸去砖厂拉砖，遇上了全哥，全哥一声不响给装好。付钱的时候，全哥洗得雪白的衬衣领子亮了玲子爸的眼。一问，竟然是小伙子自己洗的，当下就对这个干活利索、浑身上下透着洁净的青年有了好感。

开春，全哥接了个木工活，每天要经过玲子家的裁缝铺。

一天，玲子爸喊住他：“你们那个刨花没啥用的话，给捎一袋来，我引火用。”全哥应了声，走了。

晚上收工，全哥摩托车后座，驮着一大袋子刨花，麻利地卸在裁缝铺门口。依旧是一声不吭，只笑笑、点点头，拍拍手上的土，骑车走了。

望着远去的全哥，玲子爸心里有了主意。打听到全哥没有媳妇，他和老伴一说，就托了媒人。

起初，全哥没有答应，不是没看上，而是想着家里穷，自己还没有做好找媳妇的准备。但在媒人的撮合下，双方见面后，他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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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哥和玲子结婚了。

家就安在沈村。院子紧靠路边。

新婚之夜，大红色的囍字贴在窗上、墙上、门上，被红纸花包围的电灯明晃晃地亮着。

鬓发边别着红彤彤的绒花，满脸透着红的玲子，怎么都笑不出来。她心里叹着气：“跟了这么一个不笑不说的人，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日子一天天过起来。

渐渐的，玲子发现身边这个沉默的男人勤快得出奇，完全不似村里很多理直气壮等着老婆端饭的男人，啥活都干，啥活都会，不分里外，不论轻重。

玲子做饭时，不用叫，全哥主动搭手和面切菜架火；洗衣时，不用喊，全哥和玲子一人一个盆，你一件我一件，一边笑眯眯地听玲子说话，一边熟练地洗；下地时，不用说，脏活重活全哥抢着干，玲子也眼明手快地搭手。

对于跟自己的女人一起干家务，全哥认为这是理所当然：“都是一样下苦干活呢，谁应该等着别人伺候？”

久了，玲子越来越觉出了全哥的好，也开始留意起全哥对自己的疼惜和体贴来，心里也越来越爱这个男人了。

玲子又过上了有说有笑的日子，小院里时时传出她的笑声和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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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老大时，玲子害口。出于害羞，玲子不敢说。

一天，门上有走村卖货的人来卖洋柿子，看着简单的饭菜和玲子消瘦的身体，全哥和老母亲把粮栓里仅存的粮食扫了一碗，换了四个洋柿子，洗了切好，还从罐罐里敲出不多的砂子糖拌了，端给了玲子。

看着红彤彤的柿子，看着全哥和婆婆殷切的眼神，玲子放声大哭。

儿子出生后第二年，他们有了女儿。

日子，就这样越过越有滋味起来。

随着孩子的成长，全哥和玲子的感情与日俱增。

他们几乎从不吵嘴。谁的脾气彼此都知道，谁的喜好彼此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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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一次冲突，发生在女儿读小学四年级。

那天晚上，玲子边忙家务边给女儿辅导算数题。任她口干舌燥，女儿依然懵懂。几番下来，玲子心里已经蹿起了火苗。

正在这时，全哥干完活从外面进屋，玲子便让全哥算。没承想，全哥居然算出了与女儿一样的答案。

玲子顿时气急：“我把你两个他妈的……”话音未落，全哥一耳光扇了过来，玲子当场栽倒在地，两人都愣了。

玲子反应过来之后，睡下了。

哭，只是哭。

全哥默了一阵，照顾两个孩子休息。一夜一句话没说，谁都不理谁。

第二天，全哥做好了早饭，安顿好孩子上学去后，就出门干活去了。

看着全哥留下的早饭，玲子心里一丝怨气都没了。吃完饭，她把家里和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和平常一样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晌午回来，全哥喂羊，玲子做饭，神色平静，有说有笑。

日子过回了从前，没有一点卡顿。

事后很多年，玲子都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爆出粗口，全哥也解释不清自己怎么就上手打了玲子。

只是两个人谁也没想过要给对方解释和道歉，对彼此的歉意，全化作了日复一日给对方更多的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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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哥的能干和细致，在沈村是出了名的。

谁家想打个柜子，搞个电路、水管，附近的乡邻不分民族，都会来找他，对他的手艺很是信任。

村里修建老村委办公场所的时候，按照要求，房檐要贴琉璃瓦。工期紧迫，问遍工程队，没有一个人会贴。打听到全哥会，工程队负责人登门请来全哥，全哥的好手艺和好性子，让大家都很折服。

玲子的勤快麻利，在沈村也是出了名的。

下地干活，她不输男人。缝衣做鞋，她手快出活。与人打交道，她干脆爽快，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绝不拖泥带水。

对全哥，玲子很是崇拜。私下里姐妹们聊天，玲子总是掩饰不住自己的幸福，狠夸自家男人能干又对自己好。

偶尔，心里会突然冒出自己当姑娘时的理想：“要是会唱就更好了……”随即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够好啦，够好了！”

喜欢文艺的玲子，有时候会和村里的姐妹一起参加一些唱歌跳舞的活动。看着玲子在台上表演，全哥总是一脸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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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两个人四只手，全哥和玲子也在院子里盖起了一顺溜宽敞明亮的新房子。

安装门窗、刷墙、吊顶、贴砖、电、水、暖……都是全哥自己干的。

一个月，瘦了20公斤。但全哥觉得值。

每天推开门，面朝朝阳的玲子心里喜滋滋的。

她愉快地唱着歌，把窗户玻璃擦得跟没装玻璃似的，照出自己影子。

她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她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片垃圾。

鸡和羊，都各有各的地方。

全哥也是，只要进门，顺手就会扽起扫把，再扫一遍。

任何一个路过的人，都会一眼就感受到主人家的勤快和洁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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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渐渐大了，先后离开家去外面打拼，也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生活。

有了闲暇时间的两个人，没有选择坐享其成，依旧是“只要能干动，就多干点”的态度。

每年春节，孩子们回来的时候，他们就把积攒一年的爱与牵挂全部端上桌，装在孩子的行李包，用最简单最常见的方式，表达出来，不留分毫。

今年春节，与孩子们吃团年饭吃得很开心的全哥，趁着孩子们玩K歌的热乎劲，破天荒提出要给大家唱首歌。

结婚33年，第一次听到全哥说要唱歌时，玲子就愣住了。

当《一对对鸳鸯水上漂》的旋律响起来，全哥高亢的嗓音着实让玲子惊呆了。

一瞬间，玲子泪水盈盈。

原来，自己心里想找的那个人，就是你。

原来，那个人，一直就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