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留声

大疆新客

　　十月放学回家的路上，不断有大人笑着对他说:“十月，快回家看看吧！你爸给你弄了个好玩意儿，哈哈哈！”十月有些疑惑:“什么好玩意儿呀？”大家笑着就是不说。十月待不住了，一路小跑着到了家。

‌ 家里的院子里已经围了好多人。大家有说有笑，好像都在谈论什么东西。从大家的笑声堆里，冷不丁钻出几声鸟叫。十月钻入人群。原来爸爸在人群中央，旁边放着一个大鸡笼，鸡笼里有只大鸟，明显的不是鸡。十月问爸爸:“这是什么鸟？”爸爸笑着说:“今天下午，我从山上回来的路上，听到你二叔家麦地里有鸟叫得急，还扑通扑通地响，我就过去看看，原来这只鸟翅膀受伤了，落下来，飞不起来。我就捡回来了，你喜欢咱就养着它，听你王爷爷说，这就是大雁。”十月上前仔细看了看，只见这只大雁，略宽的喙，带了一双红唇，就像涂了艳丽的口红。细长的脖颈将高昂着的头与丰硕的身体链接起来，肚皮上白白的羽毛，一层叠着一层，整整齐齐，像是经常梳妆打扮一样，虽然经历了各种慌乱，却没有一点秽迹。后背和翅膀是一个颜色，都是灰色的羽毛，左翅伸展着，有根翅羽翘了起来，根部还有点血渍。这只大雁的线条太完美了，无论再神通的画家也勾不出这样的曲线。十月看呆了！大人们嬉笑着问:“十月，猜猜这只鸟是公的还是母的？”十月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是个女雁。”“女雁！?”“哈哈哈。。。。。。”院子里充满了哄笑。“这孩子。。。。。。女雁！哈哈哈！头回听说，还有女雁！你可要好好养着这只女雁哟！”

从此，十月就负责给大雁喂草喂水了。十月无论上学还是不上学，早上老早就起床，中午压缩了吃饭时间，晚上挺晚睡觉，就为了保证这只雁一天三次有最为鲜嫩的草吃，有最为甘甜的泉水喝。没事的时候，十月就蹲在鸟笼旁，目不转睛盯着大雁看。大雁一开始有些惊恐，看到人来，就使劲往外靠。慢慢地，它好像看出了十月没有恶意，放松了戒心，竟然有一天主动抢食十月手中的草了。十月一天大把的闲时间都用在了大雁身上，也不出去野跑了，也不去扔邻居家狗石头了，也不去二姨家蹭好吃的了。十月知道大雁听不懂人话，也不会讲人语，却动不动就跟大雁说上课又看到谁谁刻桌子了，中午吃了几口米就了几口饭，晚上又梦到下河摸鱼在水里尿尿却又尿床了。大雁也好似在听，一会儿挺起头一只耳朵贴过来，一会儿安静地度步，一会儿卧到地上一动不动。十月感觉每次跟大雁在一块儿，心情就格外得舒畅，他每次挨训就跑去跟大雁诉苦，每次得到老师的夸奖都先跟大雁分享。有一次，十月听说大雁吃了麦苗伤口好的快，他就把自己家的麦苗拔了喂大雁。为此，爸爸妈妈没少训他。

‌ 不知不觉了，已经到了秋天。这半年当中，十月从来没有让大雁风吹着、雨淋着、日晒着，每天夜里一定要把大雁搬到他房间里，说是怕有黄鼠狼叼走了或者大雁自己害怕。大雁在十月悉心照料下长得很快，比之前大了好几圈，它的翅膀已经好多了。十月还是一如既往地给大雁拔草挑水，大雁一看到十月就兴奋异常，十月也高兴地看着大雁吃草。 这天傍晚，大雁正吃着草，忽然焦躁不安起来，扑闪着翅膀，向天鸣叫。一会儿，十月就听到空中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阵“伊啊，伊啊”地叫声。十月抬头望去，就看到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向南飞去。接连好几天，大雁都不安心吃草了，经常在笼子里扑棱翅膀对天鸣叫。十月知道大雁想家了！十月哭了！十月对大雁说:“大雁，大雁，你别急！我知道你想你的家人了，你想跟着它们飞走。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喜欢你！你要是不走，我就一辈子守着你，保护你！我爸原来说过要把你当鸭子杀了吃，我跟他闹了好几天，不让他动你一片羽毛。他要敢动你，让他先把我杀了吧！这几天晚上睡觉，我老是做一个梦，梦到我也长翅膀了，我也变成大雁了，咱俩一起在天上飞。可是飞着飞着，你越过大山去了，我掉了下来，吓醒我了，身上出了一身汗。我真舍不得你走，你再多陪我几天。我一定会放你走的，等到秋天快过完了你再走，行吗？”大雁仍然焦躁着，这让十月很伤心。

‌ 这天下午，十月正在上课，老师讲的什么，他一句都没听到，心里总想着大雁。想着秋天没有好的草喂大雁，想着怎么把家里刚收的玉米给大雁吃而不被爸妈发现，想着大雁飞走了，不知道以后还会再回来吗。正胡思乱想间，十月隐约听到一阵“伊啊，伊啊”的叫声，由远及近，还没靠近就又远了。十月猛然惊醒，刚才还有一阵这样的叫声，他以为是雁群，没注意，现在仔细一天，这不是他家那只大雁的叫声吗？十月飞奔出教室，循着叫声的方向跑去，任凭老师在后面喊他的名字。十月跑着跑着，快到家里，才又听清他家那只大雁的叫声，抬头一看，原来它正在天上盘旋。十月这才听到远处还有一片鸟鸣声，循声望去，一群大雁，有十二三只的样子，正在远处盘旋。他家的大雁终于飞到他头顶了，叫了两声，没有停留，旋即转向雁群飞去。十月哭着喊着追着大雁跑去，跑过了二叔家，跑过了大水井，跑进了枯草地，任凭眼泪砸起身后的尘土，任凭枯枝划伤了脚腕，任凭脚下跑丢了破鞋。全村人都听到了十月的哀嚎，全村人都在村口议论着，中间有十月的爸爸手里拎着鸡笼，中间有村长正在训斥十月爸爸，中间有穿公安制服的在吸烟。大雁没有停留，没有停留，它汇入了雁群，飞走了，飞走了。

‌ 十月终于被个大人按到地上了，他还四肢挣扎着，嘴里哭喊着，试图再去向南追。妈妈哭着跑来了，一把把十月拉进怀里，连哭带叨叨着什么。十月就势爬到妈妈怀里，一股劲儿哭，妈妈说了什么，他都没听到。

‌ 许多年过去了，十月长大成人，种地盖房娶妻生子。他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却在村民眼里是有名的怪人。原来每年春天秋天，雁来雁去，他都会呆呆地望着天空，眼里饱含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