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卢绪刚的故事之三：赔款

王海涛

还是1981年春天，我和卢绪刚是同桌，我坐在外面，过道那侧是张行海，这俩人都是三大队的，家离得也近，来去总在一块。这俩人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学习都不好，捣乱都在行。老师之所以把我安排在两人之间，也有让他俩向我学习的意思，但这两位是真不学，只要老师不在，俩人就隔着我说话，扔东西，耽误了我不少时间。

有一天，张行海穿了个灰色大褂子来了，到教室就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那褂子又肥又大又长，几乎到他脚脖子了，袖子卷了好几卷，才露出手来。大伙笑他，他说，笑啥，穿啥不一样，不光腚就行呗。

在写作业时候，俩人又说话，卢绪刚来了一句，“咦，今天怎么把我的大褂子穿来了？”，这下张行海不干了，因为他的褂子洗了没干，他没衣服穿，就穿了他爹的褂子来了，现在卢绪刚却说是他的，这明明是在骂他，占他便宜啊！张行海表现出极大的愤怒，对卢绪刚说，“你知道个屌啥也，我穿的是你爷爷的褂子”，说着说着，俩人互相骂起来，最后就扔课本，那可怜的课本哗啦哗啦地从我头顶上来回穿梭，我多次警告，完全无效。

老师来了，我勇敢地揭发了俩人的行为，他俩不承认，潘老师就问其他同学，张修坤、张友东、张爱文几个都说有这事。证人面前，俩人不再争辩，只好低了脑袋。最终的结果是俩人被赶出教室，站在太阳底下晒油，在门外这俩人还互相不服，在太阳底下还继续争执。

不过，还真佩服这俩人的胸怀，上课时互相打骂，放学了就又说又笑在一起回去了。

话说有一天，这个卢绪刚不知从那里弄来一支钢笔，在班里到处显摆。那时候，大家都使铅笔，没人用得起钢笔，用钢笔多少有点像今天的人拿着苹果手机显摆一样。卢绪刚拿来了支钢笔，就对我说是他二哥从部队里带回来的，很好用，还让我试试，的确是很好用，写字很溜。最后，卢绪刚说，“咱俩好伙计，总让我抄作业，你想用我就借给你用，但不能给我丢了”。这句话让我倍感温暖，更主要的是内心深处的虚荣心一下子上来了，想着，写字用钢笔，多有面子呀，别的同学看见了，也会觉得俺家有钱。在这种思想支配下，我完全没多想，更没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满怀兴奋地接过来了，表示借用一天，下午放学前还给他。

但是，令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在下午就发生了。

那天下午，我写完作业，打了个哈欠，就两手反扣着跨过头顶使劲往上伸，同时呆起脸看着房顶，那里还有个燕子窝，旁边有好多蜘蛛网往下耷拉着。没等我的胳膊放下来，一旁的张行海捅了捅我，“唉唉唉，钢笔呢？”，啊，我低头一看，钢笔真的没了！刚才写作业时候我还用呢，用完我插上笔帽就放这里了，怎会不见了？我看看张行海，他两手一摆，马上说，“我没拿啊，我看见是没了，才提醒你的”，再看看卢绪刚，这小子却一脸着急，“啥？钢笔没了，那可是俺二哥从部队带回来的，没有了得包（赔）给我”。这下我真着急了，找遍四周，没找到。我是怀疑他俩给我藏起来了，但他俩人让我翻遍了任何有可能的地方，我也没找到。

接下来，纠纷来了，卢绪刚让我赔钢笔，我坚持认为是他设局，自己藏起来了。最后，卢绪刚在老师那里告了状，说我把他的钢笔弄没了，我说他藏起来了，老师也帮着找，也没找到。老师说对他，“我不相信王善涛能把你的钢笔弄没了”，卢绪刚急了，说这个钢笔是他二哥从部队带回来的，他自己偷着拿到学校来了，要是丢了，他回去他爹和二哥一定会揍他。在老师面前，卢绪刚嘴里说着，手上比划着，身子还动着，偶尔还跺跺脚，真是声情并茂，把自己的着急、担心和害怕表现得淋漓尽致。他这一番表现，竟然把老师说服了，问他，“那你让王善涛赔你多少钱？”，“一毛三！”，卢绪刚大声说。最后，老师也没法了，给我说“回家给你爸爸要一毛三，给他把，省得他乱闹腾”。

我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到了家里，第一次没敢说，心里一直后悔，我真贱才，用他那个破钢笔干啥？现在要赔人家，这一毛三分钱我哪里弄去呀，书包里也没有多余的写字本（如果有可以拿到班上便宜卖了），偷鸡蛋卖钱的方法那时候还不知道，家里也没有废铜烂铁，真是没办法了。

卢绪刚见了我就要钱，最后放了绝招，不给就找我家来。这招管用，咋着也不能让他找家里来，丢人，挨打更厉害。算了，挑明吧。于是，在一次放学后，我趴在门框上看娘织布，看了一会，忍不住了，纸里包不住火，就提心吊胆地说要一毛三分钱。爹问明情况，果然把我揍了一顿，大娘听到我的哭声，出来护着我，我觉得那次要不是大娘，老爹非得把我的屁股踹烂不可。

挨了一顿打还不算，饭也不让吃。到点了，老爹领着我去学校，我像罪犯似的在后面低头跟着，磨磨蹭蹭，听到那句“快点！”，就像挨了皮鞭一样，紧跑几步。老师对我老爹很客气，说了会话，爹就留下了一毛三分钱，说了几句让我好好学习的话，起身走了。看着老爹走了，我感觉很委屈，哭了起来，老师轻轻问我，“挨打了吧？”，我点点头，老师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说了点让我以后专心学习，不要跟学习不好的一起。也许是为了安慰我吧，老师说，这钱先不给卢绪刚，她先放着。

卢绪刚也知道我回家挨揍了，也许同病相怜吧，那两天他没给我要钱。过了几天，潘老师来到教室，问我，“要不把这钱给卢绪刚吧？”，我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虽然对卢绪刚恨得咬牙切齿，但没有证据，这霉我只好认了。老师从兜里掏出那一把硬币，数了几个递给卢绪刚，这小子马上兴高采烈，与张行海相视而笑。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让卢绪刚抄过作业，下课也不和他玩了。到二年级，我俩不在一个班，偶尔能看到也不说话，到四年级我到村东联中上学，他就退学了，以后再也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