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奉节

一口白牙

重庆奉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和中国几乎所有的城市一样，繁华，富丽，像许多暴发户一样，衣着光鲜，却缺乏涵养。这不是我心目中的奉节，不是我喜欢的奉节，我心爱的奉节，已经沉到江底，伴着它的，是静默不语的长江水，和无穷无尽的长夜。

我喜欢的奉节，是2000年蓄水前的奉节，一个记者眼中的奉节，一个诗人眼中的奉节。奉节，就要和长江边许多在史籍上熠熠生辉的城市一样，蓄水沉没了。奉节，作为一个记录者，我来了，带着对你的向往，对你的眷恋；我来了，来缅怀你的过去，来陪伴你最后的时光。

我喜欢的奉节，是诗人们眼中的奉节，是唐诗中的奉节。奉节，我还记得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那内心深处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激动。这份激动，在千年前，就有一位诗人抒发过。就在奉节，哦，那时奉节还不叫奉节，它的名字叫夔州。一位名垂千古的诗人，将他心中那排山倒海般的快感，化成轻飘飘的一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位诗人叫李白。我不知道，那时急着赶回京城长安的谪仙，是否有闲暇和余兴，停舟驻足，到奉节赏玩一番。我倒是知道有那么两位，他们干脆就在奉节住下来了。这两人，一个叫刘禹锡，一个叫杜甫。

我和古往今来那些来来往往的诗人们一样，沿着长江，从重庆放舟东往，到了长江三峡的第一峡——夔门峡，下船，上一段高高长长的青石台阶，抬头，我看到了依斗门。

依斗门已经老矣，破落不堪的古城门，覆盖着一层层的青苔，但这依然掩盖不了他昔日的光彩。就像1000多年前这里站着的一位老者一样，尽管衣衫褴褛，但他的眼神依然闪烁着夺人的光芒。千年之后，我仿佛看到，他就这么倚着城门，眼巴巴地北望，那里有他心中的圣地，那个地方叫长安。

这位老者一遍遍念叨着：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这位老者一遍遍吟唱：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位老者，名叫杜甫。

在奉节，杜甫真忙。这位有“诗圣”之称的老者在最后的岁月里，焕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在这里写了429首诗，占他一生中所写诗作的三分之一。他在奉节度过了两年清贫的日子，也度过了人生中最后一段悠闲而又忙碌的时光。离开奉节两年后，在千里之外的长沙到岳阳路上，杜甫在一叶扁舟中黯然长逝。而奉节，因为他的短暂驻足而名垂青史，从此留下了“诗城”的美称。

依斗门，如今早已化作一堆乱石，陪着我喜欢的奉节，长沉江底。和它一样消逝的，还有甘夫人墓，以及那个有关奉节名字来历的传说。我那时住在夔州宾馆，宾馆里有个凉亭，亭下有一墓，据说这里埋葬着刘备夫人——甘夫人。每当夜深人静我回宾馆经过这里时，总是放慢脚步，不敢发出声响，唯恐惊醒这位佳人的美梦。

当地人告诉我，奉节得名，和这位甘夫人有关。传说有一贪官叫许由，一次无意中发现大堂底下有一地道，他循道前行，竟来到甘夫人墓前，就在许由以为要大发横财之时，长明灯里飞出一纸条，上书：许由许由，无冤无仇，私开吾墓，给我上油！为了保命，许由将他一生所积不义之财，买了一城的油，长明灯才又亮了起来，许由逃过了一劫。自此，他不敢贪赃枉法，而是成为一名清官，卸任前，他给后任留下一匾，上题“奉公守节”。据说，奉节自此得名。

看看，我喜欢的奉节，连名字的得来都是那么富有深意。只是，甘夫人墓没了，还有谁记得，奉节的由来，竟和这墓有关系？

一起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还有刘备托孤的永安宫。我记得，永安宫就在原来的奉节师范学校里。走过一条热闹的街市，在一拐角处，就是奉节师范，门口立有一石碑，上面题字：永安宫旧址。我当时探头探脑往门里张望，见一大殿阴森森，就不敢往里走了，如今回想起来，深以为憾。

永安宫没了，倒是便宜了离这不远的白帝城，白帝城如今每天都是游人如织，人们以为刘备在这里托孤，因此争先恐后前来到此一游，却很少有人知道，刘备的葬身处和他向诸葛孔明托孤的地方，其实不是白帝城，而是早已长埋江底的永安宫。

奉节还在，但这个奉节，不是那个唐诗里的奉节，那个史书里的奉节。那个我心心念念的奉节，如今已静静地躺在长江的深处，只是在某个日子，会浮出在人们的记忆里，就如出现在今天我的这篇文章里。

张惠阳

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

福建省诗歌朗诵协会理事

福建省报纸副刊工委委员

福建省闽南文化研究会会员

泉州市摄影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