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游记(一)

老吴

　　自九月中脚伤，困居在家，转瞬月余，眼见秋光将尽，万木凋零，心中惆怅，加之日寒一日闲居难捱，遂起出游之心，担心病足难以胜任，定先选小河口长城一试，成則晋北，败走鲁、豫。原则大山不上，小山缓登，平地慢行。故虽有佳侣，未敢轻约，只偕夫人前往。当日议定，隔日出发。

雁北游记

十月廿四日）早七点半出发，沿京沈高速行驶。天气晴好，但不知是霾是雾，视野不佳。直到近午时分，车过盘锦方才清朗。大约下午一点左右到达小河口西沟村，车停在村口‘长城第一家’，径直去找老板娘，不巧火炕房间已被订满 ，转向村里探寻，找到一家‘西沟小服农家院’，房间整洁，女主人十分热情，拿出苹果、山楂招待，本想闭目养神休息一下，主人打唠不停，也就算了。近三点始上山，因两月前来过，老马识途，没费周折就找到上山的路。深秋山上树叶黄落，枝柯交错中视野延伸不少。先见磴道曲仄向上没入荒林衰草之中，有些心怯担心病足难支，谁知一路上来比预想要好，半小时左右顺利登顶，心中大慰。放眼望去，斜阳西挂，碧空澄澈，苍山重重直没天际，黄、緑、赭、赤秋色斑斓入眼，长城好似一条巨龙卧在遥山近岭之上，碉楼堞墙在夕阳下屹立，剥砖映日，尽显沧桑。顿觉天地皆宽，一洗多日愁烦。

雁北游记

本意上山之后，便静观景色，至日落下山。但山风清泠，又觉病足似癒，精神亢奋，一时雄心大起，由夫人领路，沿城墙旁小路，朝北边一座城楼进行。鸟道羊肠崎岖不平，荒草没腰，牵衣绊足，不久便感病足难以撑持。好不容易在一城墙頽圮处爬上，回头一看后悔不迭，原来城墙之上有路可行。

偱路前行，临近那座残楼约五十米，病足发难自觉不妙，嘱妻一人向前，独自坐在残墙上休息。遥望西方，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漫山遍野镀金一般，那座残墙是八九月间红楼诸友来遊时曾在此间欢洽留连，那时是快乐的一群，人人兴致勃勃各展风姿留下无数倩影，笑语欢声犹在耳畔，而今物是人非，各个星散，不知何时重逢再遊，心内感慨，默祝各个安好。

瞻顾之间，残阳欲坠，光芒大褪不再耀眼，远看就是一个金色的圆球，带着绯色的光晕，慢慢的隐在群山背后，四周立显幽暗。趁着余晖赶紧下山，这时脚疼难忍，不但病足难支，就是好腿也要抽筋，方悔之前莽撞。

勉勉强强捱到山下，一弯白月已挂林稍，天空疏星点点，夜幕已降。千辛万苦强撑到了房间，屋里烧了火炕，温暖如春，一头扎在炕上，如进天堂。房东见客归来，不到半点饭菜做好，为照顾我将晚饭摆在外屋，全是山村家常菜，炖酸菜，炒笨鸡蛋，炸河鱼，米饭，蒸地瓜，饭菜全不限量，不够再添。女房东道歉说男人有事不能来陪喝酒，坐在旁边打唠。两人放开肚子，痛痛快快吃了个沟满壕平。刚刚撂筷，男房东回来，见我脚伤，邀进屋上炕边养脚边唠。女房东收拾碗筷走了，半天才回，手里端了一个编筐，里面是刚刚炒熟的栗子，撂在炕上再四劝尝，待客至诚可见一斑。主客四人从农家旅游，生产，生活，生意，孩子直唠到十点方才休息。

雁北游记

（十月二十五日）早晨五点多醒来，窗外天色微明，躺在炕上思量行程，踌躇不定。穿衣下地觉得病足恢复不错，信心又增，定走晋北。早餐是烙饼、小米粥、煮鸡蛋、炸咸鱼等，临走算账连吃带住仅收百元，房东两口又将昨晚的炒栗子和苹果山楂装了一大袋送我，心甚感动。告别房东上路，驾车出村不远，拐过山脚即出辽入冀，山路多弯，路况不及辽宁。沿途时见山岭之上长城隐现，路旁也有赏古长城住农家院的广告，心想和小河口相比定是各有特色，争取明春来访。

雁北游记

大约十点山势渐没，进入华北平原，天色始阴。绕走北京时，因十九大刚刚结束，多次路检，很是麻烦。高速里程接近五百公里，全由夫人驾驶，我在后座病足高举休养恢复。一路无话直取狼牙山。原计划经涞水、去易县，但导航指示由徐水舍易县绕走涞源，心中存疑，但只得遵命。过晌，时有小雨零星。徐水过后进入山区，先见丘阜继而崇岗、高山连绵成岭，将抵狼牙山天气阴甚，黑云压顶，冷雨打窗，两侧山峰于浓雾中暗影狰狞，势欲扑人，眼看前方能见度不足百米，果断放弃狼牙山继续前行。不意行至良岗高速断头，遂改走309国道。此已深入北太行山腹地，道路在群山中盘上旋下，山中气象变幻莫测，云雾时聚时散，景色也是不断翻新。低行在山麓谷峪时，见疏林田亩，农舍村集；山腰看群峰拥护，白云入抱；到了峰顶则是万山俯伏，烟笼雾约，渺无天际。一路绝少人车，合适时可停车拍照， 兴致勃勃倒也不累。最好看的是山坳里的村落，农舍倚崖而建，多以石料为主，风格传统，薄雾中村宅错落院墙半遮，里面挺立着高高的柿子树，叶已落尽，一个个金黄色的柿子像灯笼样的悬挂在树枝上，有的竟逹百十个。有的菜畦还有绿蔬，把山村的单调秋色点活而富有诗意。下午四点进入涞源县城，入住城市之家宾馆。这是涞源县城老城区，宾馆旁边就是一个传统的农贸市场，一个高高的古牌楼标志着历史的悠久。先是

惊讶此地宾馆众多，及到与服务员对话才知涞源乃旅游大县，有著名五星级景区白石山等众多景点，暗道自己寡陋，决定回程补上。宾馆一楼就是饭店，要了一锅大骨头，喝了几口自带的小烧，回屋睡觉，暗自庆幸今天得闲，正好养脚。

雁北游记

（十月二十六日）早起薄云蔽日，在客运站前的广场各吃 一碗饸烙面驱车上路，目的地平型关。到高速路口见许多车辆停在那里，始知高速因雾封闭于是改走省道。虽较高速稍慢，但沿途观赏景色反觉更好，车行不到一小时见路旁有仙人峪景点指示牌，便驱车下道。穿过一个山村，走了十多公里山路直入景点。因过了旅游季，景点售票处已经关闭，景区大门随便进出，停车场也只我一辆。进入景区天已半晴，谷口甚宽，一条弯道蜿蜒前伸，两侧山峰拔地而起，削壁千寻，偌大空谷仅我两人，喊了一嗓四峰响应。看路旁石壁上刻有千佛壁字样景点，驻足细看是一片崖壁，经水蚀虫穿，表面凹凸不平，觉得牵强。

随着谷径深入，两旁岩壁渐高渐削，峡谷也逐渐收束，不到半里，见左侧路旁不远的崖壁自峰顶往下裂开一道罅隙，直到距地面十多米处乃止。斜坡上乱草丛中一条蹊径直通岩下，旁边刻着‘五步登天‘字样。磕磕绊绊走到近前，见一条铁索从上面隙底悬下，崖壁上有几个大大小小的石窝，磨得光滑锃亮。见此雄心又起，未从妻劝援索而上。到了上面看是一条沟底，转折过去不远，尽头处又是一道绝壁，仍是一条铁索空荡荡垂附壁上，能有二三十米高下，仰望可见峰顶草树风中摇曳，端详半天终未敢试。憾想五步仅走一步，谈何登天，失意而返。下攀时病足拖累颇是狼狈，被妻子手机录像嘲谑好一会儿。

稍整前行，眼望前方两峰夹峙，顶天立地，谷宽不足十米，如同一座关门，煞是壮观。时近正午，晴空湛蓝，午阳下远近群峰尽露真形，青黄万状，甚是雄秀。偱路前行，随着两侧峰崖分凑开合，山谷时仄时阔，南北走向时阳光满谷，东西向时幽暗寂静。沿途景点各有不同，多是依据山势岩形，有的肖妙，有的牵强。名字也有俗有雅。右手一侧，是一条枯涧，时断时续。走了大约有三四公里，见峡谷曲廻，无有尽头，决定打住不再前行。坐在路旁石墩小憩，无意中瞄到隔路离地一尺左右写有“都尼庵”字样，顺箭头指处看，右侧削壁之下一个大大的斜坡，长满短树丛草，近顶处有一片白物类似房顶。不禁好奇心萌动，心想如此深山绝岭竟有女子修行，莫非神尼？决定上去一看，爬上陡坎，往上是一条无人涉足的荒径，步步向上颇为艰难，心生疑问，又想不管怎样上去再说。那丛草全是艾蒿虽已半萎仍是清香袭人，但互相纠缠非手脚并用不能前进一步，等到距离白物约30米远近又是一道陡坎，巡视左右确实无路，同时看清白物也非屋顶，转身下来，扫兴而归。远看前方在崖坡上拍照的妻子身影单孑，愈显山谷巨旷。回程自是轻松，信步游览，一段浅黄色的峭壁纹理起伏如浪，让人联想当初造山之时熔岩涌动的壮观，有的壁纹之间青渍晕渲，浓淡相宜，有如泼墨的大型壁画，别有气韵。到了门口看见景区介绍，方知仙人峪最佳景緻当在春夏季节，届时谷内终日云雾缭绕，自在升沉，峰岭巉岩于雾中隐现变幻如同仙境，因名仙人峪。恍然大悟：难怪不少景点看去牵强。感叹世间事多是糊涂才好。

仙人峪出来已是过午，继续前行，临到灵丘于山路曲回间遥见前方一座古塔，时隐时现，愈来愈近及到跟前，塔在路旁半山腰上，路牌指示“觉山寺”，犹豫间车已驶过，因想既是出游赏心，何必拘于计划，遂调头回转沿岔路上山直抵寺门。山寺寂静无人，看景点介绍，方知此山即是觉山，又叫悬钟山。觉山寺因而得名。

觉山寺始建于北魏，时为北方名刹，曾经盛极一时，最多时僧众达千人之多。明清时重修，规模不小。寺院依山而建，由前往后渐进渐高，大小禅院百余间，四周群山环绕。寺庙内的钟楼、鼓楼、梆楼、点楼及天王殿、金刚殿、罗汉殿、弥勒殿，大雄宝殿及文昌阁和魁星阁等等一应俱全，古朴精美。大雄宝殿内的八洞神仙壁画，据说佛界学术地位不低。正午刚过，秋阳高照，寺院静悄悄的再无别个游人，赏行在殿阁禅房之间，也无僧人守望，音箱里发出迂缓单调的梵呗之声，萦绕在殿宇间也荡向无边的穹宇，思绪也随之飞扬。千百年来，无量数的愿心在这里发出，无量数的因果在这里收束，谁来记念这说不清的功德无量？打踏进寺门，一只小花猫跟定了我，走哪随哪，一停步就倚在脚旁喵喵索食，暗忖此是缘分？翻遍全身无可食之物有点愧对。出了西禅房就是那座指引来途的高塔即觉山寺塔，是该寺的标志。塔身高四十余米，计十三层，为密檐实心塔，平面八角形，虽是砖砌，但上下砖雕斗拱全仿木制，美轮美奂，极为壮观，是目前国内保存最为完好、最具代表性的一座辽代砖塔。十三层塔檐，每层八个转角，都系有檐铃，山风吹过随风摇动，清亮悦耳，断续相闻，如天外之音。

寺院西边高岗上还有一座小塔，远看好似一座石龛，沿磴道上行未及半程患足不支，妻一人独上，我在一缓坡处休息，停步闲眺，

寺东峻岭撑空雄峻屏列，寺西寺北山岭稍低伏。仰望岭上有一处景点所在，好似一处禅院，但磴道曲复足有四五百米，望洋兴叹而已。俯视觉山寺红墙黛瓦翠柏簇簇，静卧于群山中，山下唐河缓缓流淌，崖壁上千年故道犹存，予人亘古千年现于一瞬的感觉。自古不论佛门、玄门，多于静中悟道，于此古寺中坐持修行，在寒来暑往日月升沉的大无限的循环中，悟彻人生，确是不错的修持宝地，心中赞赏。但也自嘲：说说而已。

觉山寺下来已近四点，原打算到灵丘住宿，驶不多时望见灵丘县城，见天还大亮，投宿为时尚早，急查地图，平型关在前方三十公里，离浑源县70余公里，临时改辙，绕城而走，直驱平型关。大约十多公里下201省道进入县道，路况尚可，人车不多，路边的地名牌和广告牌多有平型关字样，先见路左一广场中矗立一座高大纪念碑，广场空无一人，纪念碑旁的展室都关着门，那纪念碑状似一段长城，巍然屹立。后面是一条峡谷，有围墙阻隔，大门紧闭，想是旧战场。正遗憾间，本是晴朗的天空，不知何处飘来一片乌云，密雨当头洒下，赶紧跑到屋檐下避雨，巧在这时旁边门里出来一人，连忙上前询问，才知平型关战场观景台在前面两公里左右，急开车赶去。相距不远转瞬即到，观景台并不太大，齐腰高的堞墙下面是一条山谷，两边都是坡岭，左缓右陡，谷底并不甚宽，看出老年间是一条旧道，也是平型关战场旧址。旧道可能已弃用，现在路边植了绿树，当年面貌不知，但想大势不变。看了四周地形，虽无军事常识，也由衷赞许此地打伏击是佳选。想像当年那场举世闻名的战斗情形，定是枪林弹雨硝烟弥漫，于枪炮声、爆炸声、叱咤声交织中民族正义得到伸张，想到眼前起伏的山野里埋有无数的忠骨，带着崇敬的心情肃立，向英雄的前辈致敬。

一转眼功夫，浮云散尽雨过天晴，又前行二里到老爷庙，这是当年战斗中敌我双方争夺的一个制高点，双方殊死拼搏代价惨重。出乎意料的是老爷庙竟是古色古香的一座庙宇，规模不大，但内外均极精致，一点也看不出当年战事的摧残破坏，周围绿树环绕，院落整洁干净，静静的环境与许多喧杂的庙宇不同。上去瞻仰了关公塑像，红脸长髯，一身戎装，知道这是山西人骄傲。因天已向暮，未做久留，急急赶向平型关。不足十公里遥望前方岭上一座雄关，在夕阳映衬下露出剪影一般的轮廓，很是沧桑，停车拍照。随着愈接近愈清晰愈壮观，又觉方才照的不可心，停车再照，如是者三。等到了城关之下，果然雄峻，城楼簇新，显是新建不久。因心中恋旧，思量怎古关竟无一点残留？向一对年轻人打听，说古平型关在回头路上十几公里处，急翻身赶回去，心中没底，路过一个村庄，询问几位闲坐老叟，告曰旧关湮没久矣（至今不解）。一时懵懂，心说旧关既无，新关未看，岂不白来？不容细想，又转折回去观赏新关。一来一往折腾，虚耗了本已不多的时间，到了新关，原本的几个游人一个也无，空荡荡的城关静静地躺在夕照下。

沿野径爬上去，看到尚在施工中，有的地段城墙之间夯土刚刚填实还未铺路面，但远观仰看俱已完工。时已垂暮，颓阳西倾，秋风瑟瑟，衰草起伏，日影昏黄中，眺望四野俱是山冈丘壑，大大小小起起伏伏隐现在暝烟暮霭里，那城楼正对残照，一派苍凉景象。观赏间夜幕撒下，只高空中几块浮云返照余晖，尚能辩得路径。临到车旁，心又踌躇：前去浑源，七十公里山路夜车谈何容易？决定返灵丘住宿。车行不久天已全黑，省路上来往车多，灯光刺眼，人困马乏加眼睛黄斑颇为紧张，一个多小时，眼见远方灯火簇簇，上烛夜空，知是县城，心中一松同时暗下决心，此后坚决不走夜路。好赖进城没费多少周折找到宾馆，匆匆吃饭冲浴上床休息。（待续）

浏览70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