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都该释然了

伊人

　

当我碾转得到那个我不愿意得到的消息的时候，你离开这个世界，也离开你曾经向往过的繁华差不多有两年了。

那个人用特深沉的语调向我描述着你临走时的每一个细节，看得出他是很用情的讲，几次停下来擦着眼窝，声音也几度哽咽。我外表平静地听着他的叙述，却几次想把握紧的拳头砸向他修饰的很好的嘴脸，我不愿意他把每一个细节都绘声绘色的讲出来，我把这些都看做是他精心编制好的剧情，为的大约就是零零碎碎地折磨我，记得中国古代有一种刮刑，其险恶毒辣大约就是这样的。可是我必须仔仔细细地听，我不想遗漏掉你在生命弥留之际的任何一个微小的边稍末脚。我的眼睛几乎不动，盯着那双不停地噏动着的大嘴和眼镜下面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结束时，他告诉我，你在弥留之际时，希望我能原谅你。说完那个人拿起皮包急匆匆地走了，我却一下子怔在那里，良久良久才缓过劲来，缓过劲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给那个家伙一个响亮的耳光，可是那个家伙早已经走的无影无踪了。

那是个秋日的黄昏，场外有风不时地敲打着窗玻璃，院子里几株胡杨冷冷地站立着，几朵灰色的云块仿佛飞鸟一样从窗前掠过。看来，明天天要变了，北方的秋天变起来分外的可怕。

熟悉的时间，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天气，仿佛三十七年前你走时一个样。

我的身旁坐着一声不响抽烟的二哥，二哥静默的如同一座雕像。

那个人是得知我回老家参加二哥的最后一个儿子的婚礼来专门找我的。他说几年来一直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几次问二哥，二哥都没告诉他。

我不想回忆我们那些青梅竹马的斑斓往事，我把它密封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了。

我不想追忆第一次争吵的是是非非谁对谁错，那些对错是非早被时间打磨成一颗颗珍珠一样的记忆，缀在岁月的门楣上了。

我只有一点小小的缺憾一直挂在心上，你走的太过匆忙，我也急昏了头，竟然没有把我为你刻好的那方印章让你带上。印章是纯白的石料，斜面上有一道明显的黑疤。你当时选中它，就是因为你把那道黑疤当做你眉梢的那颗美人痣，你说这方石料美中不足就如你一样。说完这话的时候，你的眉梢眼角都红了。

你说过，不想让你的孩子也在黄土地里刨生活，你不想让你的女儿的秀眉粘上尘土，你也不想让你的儿子把前程埋没在黄土里。我理解你，理解你心中的委屈，理解你从城市随父母被下放到农村后的委屈。每逢这样的时候，我只能默然地站在你的身边，我想不出任何语言能够和你说，就如二哥总是在我身边默然着，抑或只是悠长悠长地叹口气一样。

老天弄人，在那个繁华的世界里，你竟然不能够得到上帝一男半女的恩赐，听那人说，责任不在你，只是你太忠贞，你不想像别人那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你鄙夷藐视贞操的人，你也鄙夷现代医学的一切先进的孕育手段。你说命里没有决不强求。这像你的性格，你的性格最终还是害了你。性格决定命运是哪个王八蛋说的，简直太准确了。

他说你一直郁郁寡欢，他说你不喜欢交朋友，他说你把自己关在偌大的房间里没完没了的听音乐做家务，他说你一度迷上了女红，没明没夜地忙着裁剪缝制衣服。他他妈的根本不知道你从小在我们班我们村我们公社我们县都是手工课第一名呢。他说你迷恋张爱玲、卢隐，他说你的书橱里全是民国女才子们的书籍。他说你不喜欢流行音乐，只喜欢古典音乐。他说你喜欢朦胧诗，喜欢舒婷顾城胜过喜欢江河北岛。这我清楚，用不着他说的，因为你和顾城舒婷一样感性，你不喜欢理念味道十足的诗歌和其他文学作品。

其实，我三十七年来，没有一秒钟埋怨过你的，更别说恨你骂你的了。开始的时候，我非常的不习惯，只是昏沉沉地想你，而后是担心你，就如当年我们一起担心那只我们放生的兔子会不会迷路，会不会找不到自己的妈妈自己的家，而后，我觉得想你念你是对你的不恭敬，我就开始把关于你的一切慢慢地埋葬进记忆深处而不再惊扰你的安静。就如黛玉荷锄修筑花塚一样，连同那些深切的挂念和昼夜的念想一起埋葬。

你没有可让我原谅的。，你给予我的足够多了，那些如流水的岁月里那些七零八爪的故事，那些早晨黄昏村口路边的少年的童趣和青年的浪漫足够我温馨这一辈子的了。还有你在我眼前演绎出来的婉约而泼辣、淡静而生动的关于女人关于一个将古典和现代集结于一身的女人的形象，都是命运是你对我最美丽的馈赠。

我不敢说曾经沧海难为水，因为你不是我的沧海，我只是在远处悄悄地观看着你的潮来潮去。

我不敢说除却巫山不是云，因为你不是我的巫山，我只是在远方悄悄地观看着你的云散云聚。

知道你不在的消息，或者说那个人告诉我你不在的消息之后，大约过去两个星期了。

天昏沉沉，地黯淡无光，我的日子失去星辰一样。

今天，忍着悲痛写下这样一篇文章之后，我也该释然了，你到了你该去的地方了，我不能再用絮絮叨叨的念想打扰你的清幽了。

我也有我的路要走呢，我不能忘却我的道路上依旧有花红有柳绿，有我的职责也有我的道义。

我想，我们都该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