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1 《存德里》

碧玲

<h1>  在广州市海珠北路近百灵路的交接口,有一条又窄又深的巷,广州人说的"掘头巷",巷口挂着一個街牌,写着"存德里"。</h1><h1>我3岁左右在这个巷子里住过,搬离时我快1O岁了,过往的时光,现今也可以在我脑海里不时浮现。</h1><h1>存德里是麻石铺的路,雨水一过白花花的很美。这巷里每户住宅门前都有两三级石階,以及有一两米深的石地堂,南方多骤雨,雨水哗啦啦泼下来,在石地堂,你可以甩一下雨傘,整理一下衣衫,是个舒心的地方。宅門有趟笼,趟笼有木筍做的門扣,插着叫鎖上了。开了趟笼之后,才可以开大門。一条存德里内有五宅,靠巷口两宅的建築被改造过,其余三個住宅的建築仍是清末民初旧模样,两扇大木門推开往里进去,天地很宽,有厢房,木廊,庭園,莲池,水井,天窗(天井)。有盆栽有碎叶子树,有人声有炊烟,,,细数起来,宅里的邻居模样,在我的脑海里,一一鲜活起来。</h1><h1>那是一个傍晚,1号门牌的横门关着,从里面传出供香的气味,及喃喃的颂经声; 南無阿弥陀佛,南無阿弥陀佛,,。几个弯着身合掌的女尼对一个木立神主牌作揖,一定在作什么法事,我匆忙离开这个木格窗。横门平日是开着的,里面黑漆漆,昏暗得像被柴火燻黑的墙壁,四周一看,有煮饭的食具,饭桌椅,是个厨房。过了横门是高高的青砖墙,约3O步就到了1号的正门,它的长度佔了半条巷深。1号正門是朱色细雕花叶的小木門。常关着,有香烛渺渺气味飘出,夹着有节奏的木鱼敲击声。我家里人吩咐过,那里是师姑庵,小孩见法师要合十弯一下腰才可离去,这样叫做乖的,我也常做乖的孩子。<br>有那么一次,小木門被一位身段高面目清秀的法師推开了,她一把拉着正想离开的我,"细路女,今天是好日,快入黎行下。"这样一拉,半只脚已进入门内,好光亮,映照三尊金光耀眼的大佛像,盤坐着,大尊佛的头接近屋顶。长方型的大厅打扫得很干净,有张长供桌上有花生龙眼干,有荷花百合花有椂柚,然后又有油灯,小香炉。我手心捻着法师给的糖和花生,对三尊大佛深掬一躬心生敬畏。法师很和蔼对我说,你未曾入过来,可以随便睇睇。我很乖听她话不敢马上回家,就趁她闭目敲木鱼的时间,细细打量。地面上舖有两行草藤似的旧坐垫,两边墙都有许多东西,一边挂着红黄蓝绿,色彩鲜明的印度画,是"湿婆"佛教故事。还有几幅似字又似符的书写条幅。另一边是博古架,上面摆着一些雕像,有木的铜的,,有個佛像长着大象的鼻子,有个大点的佛像的头顶上顶着一个小一点的佛,小一点的佛头顶上,又顶着更小的佛,盤腿而坐卻伸出许多的手,有大手小手,每只手都有一个物件,如火轮,如战戟,如花枝叶,,更多的看不清是什么。那时候,我是因不懂得而害怕的。正想说回家的时候,昏暗处有老尼的咳嗽声,"妹妹仔黎玩啊?,帮我个忙,上楼上天台帮手摘个椂柚好嘛?"。我听说楼上有树可摘椂柚,好奇心大作,好! 我马上跑向厨房里角落的木楼梯,此梯没有扶手,约10级木级但比较陡斜,我双手按着木梯拾级而上,旧木门吱的一声被我推开,真的是個见方的小阳台,靠边有一棵椂柚树已长上来,伸手之处的树冠果实累累,有大有小的椂柚挂在枝头,好看极了。这时老尼已跟上来了,她挑了一个又大又圆的叫我双手捧着,她从衣袋里取出铁剪把树枝椏剪断,重重的柚子连枝叶落在了我的手上,猛烈的柚香扑鼻而来,椂柚像塗了油有些滑手。收获的心情真好!在五十年代什么都缺,我居然能见到结满果的树,又可以採下亲手捧着它的果,像做梦一样啊。之后,我怎么离开师姑庵又怎么回家又有没有对家人诉说,已经想不起了。在存德里生活了那些年,之后曾多次进去跪垫叩头,但其他细节已想不起来了,看来,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br>后来,我家搬离存德里之后,我也曾路过巷口张望一下,留下些缅怀的目光。这一次,已经是7O年代左右,在巷口让我碰上了身高而面貌秀丽的法师,吃惊得差点儿认不出她来。以往的她身穿浅灰布袍,脚踏洗得洁白的皂鞋,光着头,头顶上露出两排粒粒白点大小整齐。她的俗姓祖籍什么的一概不知,只知她是存德里尼姑庵的主持,这次偶遇,多少年没见,她变了,背有点驼,头上已留着头发,贴耳边的短发已鬓白,怎么看也记不起她是谁。"亞碧,你们搬去边處?"她的声音没变,目光仍然慈爱,一下子我认回了她。我们闲聊了一会儿,我和她一样都出来社会工作了,我当教师,她当佣工。分手后,我内心莫名地有些酸楚,时光冉冉,人面全非啊,那个庵被砸了以后又怎么样了呢? 日子已经远去了,心唸一句:阿弥陀佛,幸好 人是平安。</h1> <h1><br></h1><h1> 我住存德里二号二楼,就是建築上被改造过的房子,大抵楼底很高,能在墙边加了长木梯,另立一层。二楼保留了正樑上吊着的一块布,原色应该是红色的,年代远久,布已经发黑厚重地垂着。一列的木格格窗可看到近处瓦顶搭瓦顶的风景,望向远处可见光孝寺的殿堂模样。夕阳在西边一些木棉树旁消沉,晚饭的时间就到了。木板的地面和木板间隔的房间,为防火备了一个大大的盛着水的陶缸。炎热来了趁老媬母出去了,我和妹妹跳进水缸玩浸浴,结果,总是少不免受一顿责罚。水缸附近是天窗,抬头往上看它,透亮透亮的,要用绳子拉开关上。那透亮的一片是用许许多多细片的云母编织而成,云母是什么?是贝壳的薄片,阳光从这里直射进屋。天窗供二楼和楼下共用,二楼叫天窗,楼下就叫它做天井。在二楼,小孩子不允许在天窗旁玩,一不小心,会掉下一楼天井去。</h1> <h1>  </h1><h1> 鄰近的4号,可以说像自已的家一样每天都去,找他家里同校同年級的同学玩。<br></h1><h1>"世伯",我每次进去都冲里面叫一声,给正低着头写字的老人打了声招呼,没待回音,就迳自跑入里屋去。老人就是我同学小华的爸爸,身裁清瘦性情沉静,常埋头在他自已的事中,听到声音斜视一眼,很快又低头书写了。<br></h1><h1>在里屋,更大的一个客厅,与天井小庭院用木玻璃窗户隔着,可见外面有几棵芭蕉树,树的姿态都很好看,或打花芽吊着红的蕉心,或成手指头模样的打蕉芽。因为小庭院有口水井,地很滑,我们被劝留在大厅玩,但厅里有些东西也是不可触摸的,长几上有广彩大福禄寿三尊瓷立像,瓷碟上供的假果子也别摸,水蜜桃,杨桃像真的一样,不能吃,也懒看多一眼。小华爸爸曾教我们欣赏他祖传的四幅瓷画"春夏秋冬",春有百花,冬有雪,夏有涼风,秋有月,,小华爸爸满肚的文章,我们几个野孩子不耐煩听,心里只想着抛豆子袋,揀竹签之外,还有什么好玩的事。难忘的是我们发现了捉针蜂玩,时值盛夏,靠庭院的墙边仍长有一些青笞,会有尾巴闪着七彩金光的针蜂飞到这里歇暑,我们几个野孩子会争着显身手,都要"我先捉",,针蜂小而灵巧,往往谁也捉不到。但最终捉到也是有的,捉到牠捻住针蜂的纤腰,牠会在尾巴处伸出长针,那么,尽快而且准确地把针拔掉,我们都很聚睛汇神地做这件事,从沒试过被针刺过。刺了会怎样?天知道。贪玩的我们根本没想过。拔了针后,用缝衣线绑着牠的腰,牠在我们手上传来传去,在大厅里忙乱飞来飞去,我们用手的力可以控制牠,不让牠飞往禁地。如此嬉哈笑,玩耍,见牠累了,剪短了线,到庭院把牠放飞。</h1> <h1> </h1><h1> 存德里3号和5号大宅,都是继承祖业的住家,家里小孩子都有长辈陪伴出入的。我们巷里几个野孩子,溜进去,藏在花盆旁,柱子后,躲在厢房角,就是玩"捉伊人"(躲猫猫遊戏),当然,在被逮到后的笑声中,几个野孩子理所当然地被逐出了大门。5号大院有个巨人,高米8,头骰和四肢都很大,声音很低很粗,行动迟缓,平常孩子们都避着他。有一天,听巷里大人议论,说他去世了,抬他出屋的人,用长釘子釘进他的手,串了铁线以绑在板上固定,,,打听此事之后,我们几个野孩子再也不敢上5号大宅那里玩去了。</h1> <h1>  </h1><h1></h1><h1> 往昔的生活,夜来得早,太阳下山之后,存德里都是宁静的,没有电视可看,家门都关闭着不外出,大家洗洗睡。但也有家家晚上开门的时候,不是每一晚,但总有一晚,呼叫声在巷子传来,"倒屎倒尿,倒屎,,倒尿,,,",各家都有人提着木桶手挽,匆匆出去。回来的时候,木桶已清洗干净,木桶盖上有几条蕃薯,是倒夜香挑夫的回赠。</h1><h1>清末民初的建築,有青砖木窗石板庭院等很优雅宁靜,但就是没有水廁这种生活起居需要的東西。想必是新社会以后,一些公廁陆续出现了,在存德里巷口对面,也建有了一所公厕,巿民方便,城市卫生,当时是一个德政。<br>存德里的一個"德"字,有什么出处没有?</h1> <h1><br></h1><h1>朋友说的真好 :《光明里》也好,《存德里》也好,总託负着一种正能量,伴随着人的成长。</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