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奶奶的脚是她年少那个时代最美的缠足一一三寸金莲,习惯穿勉裆裤还打着绑腿,常年的劳累使她背有点驼,走起路来整个身体像踩高跷一样,左右一晃一晃的才能保持平衡,步伐不紧不慢且很坚实,从来都不拄拐棍。她的头发永远梳的整整齐齐,盘在后脑勺上还罩着个网。不算小的眼睛常常笑的眯成了一条缝,两个脸颊泛着红晕,有点儿像高原女人的那种高原红。她的名字村里人几乎没人知道,大家都习惯叫她和生奶奶。和生是我爷爷张瑞莆的字,很少有人知道我奶奶的名字叫杨玉婵,更别说别名杨三龙了。</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对奶奶的名字就感兴趣,给一个女子起这样的名字,不知奶奶的父亲对她给予的是什么期望。我曾问我的奶奶:奶奶,你是不是杨家将的后人?她总是笑笑不置可否,再问,她就说我们都姓一个杨,呵呵!奶奶的性格倒是随了爷爷的名字,永远是笑容满面,邻里都喜欢和她拉家常,反而我爷爷的性格与他的名字截然相反,刚直倔犟!从我记事起,他就没出过院门!所以家里院外的一切事情都是奶奶操持的。</p><p class="ql-block"> 我从很小的时候起,每到放寒暑假总要坐从太原到河边的火车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在北义井下车后,走大约八里的路回东楼村。小时候,八里路感觉也很远,下了火车向西南,顺着田埂一直走,高粱玉米长得已末过了我的头,两座很高的砖窑是第一个参照物,再绕过一片坟地,就望见村头了。从村子东北角进了后街,一条只能过一架马车,总是泥泞的路,我只能颠着脚,踩着马车轱辘碾出的辙,走着跳着一直向西,过了几个拐把子路口,当就快到这条街的尽头时奶奶家就到了。沿着低矮的南房东南角开着一个小柴门,进了前院,里面豁然开朗,四根腰粗的斜柱支撑的二门坐落在两米高的院墙中央,一尺高的门槛,两扇十公分厚的门,两面各有四个圆圆的铁钉,看得重,推起来却不是太沉。两边抹着白灰的院墙上还残留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宣传画,门前一棵三人抱的杨柳树高大挺拔,柳枝越过墙头伸进院子里去。再进了二门是个四合院,东西房对称各三间,不过正房不是普通房子,是一个基本是全木制的二层楼的过厅,因为过厅后面早已封堵,过厅也无路可过,基本上闲置不用了,楼顶上住着成群的麻雀。我的爷爷奶奶住在东房,西房住着一直独身的本家姑姑。</p><p class="ql-block"> 当我推开二门高声叫着:奶奶!我回来了!东房的门是开着的,"吧一嗒",奶奶停下正拉着的风箱,先从灶台后侧出头来:"哦,明仔,回来了",她从地下的草甸子上艰难的撑起身来,弹弹身上的烟尘,左右晃着迈出门来,眯着眼笑着说:"一大早喜鹊就叫上了,左眼也跳了,我就知道你要回来了!快洗洗脸,先喝口水!" 洗脸盆早已准备好放在门前,奶奶从锅里舀一瓢热水兑到脸盆里,显然是新拿出来的毛巾搭在盆架上。没等我擦完脸,就递过来一杯茶水,看着我一口气喝完。"奶奶!喜鹊真的会报喜吗?"我问,"会!会!喜鹊可聪明呢,平时叫一两声就飞走了,报喜时叫上就不走了!要不咋能叫喜鹊呢"! 听奶奶说的那么肯定,那时我非常相信奶奶能听懂喜鹊的叫声,现在想想,每天喜鹊都会在二门外的柳树上呱呱呱呱的叫,她想我们的时候就会抬起头在柳树上找,好几天她就这么盼着,今天喜鹊一定是早早的又在叫了,总算让她给盼到了!</p><p class="ql-block"> 除了对奶奶和蔼的笑容记忆深刻外,就是奶奶的厨艺!每到过年就能喝到奶奶自己酿造的黄酒,那真是好喝的不得了!奶奶总是用酒壶加热后才让我们喝,说这样不伤身。奶奶家有个小酒盅,里面画着一只小鸟,一喝酒就能吸出啾啾的叫声,如果掌握的好,让酒从音孔上越过,发出的声就会像黄鹂鸟一样好听。每次喝酒,兄弟几个都要抢这个酒盅,到最后奶奶总是说:不许抢,轮着来,看看谁叫的最好听,当笑声和鸟叫声停下来时,我们就都喝多了!在炕头边是锅台,一口大锅,炒、煮、炸、蒸都是它,锅盖一揭,热气和香味就充满了整个房间,把锅盖翻过来往炕上一放,就是餐桌,炒肉丝,炒豆芽,炒粉丝,炒土豆丝都做的十分精细,酸菜臊子,一只手一次就能搓出五根细细长长的红面鱼鱼,基本看不见肉却非常好吃的蒸肉,还有从院子里大水缸里捞出来的酸脆咸甜的腌萝卜,成了我最熟悉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每天,纸胡的窗棂还没亮,大队的高音喇就开始呼叫了,“哎——全体社员注意啦!全体社员注意啦——!......”,除了大事小情外,放得最多的就是样板戏。天黑后,偶尔的狗叫声越传越远,遇到晴天,漫天的星斗多的你都没地方落脚,天好像就是圆的,落在树梢的星星你伸个杆子就能够得到!每到这时候邻居们都爱找奶奶拉家常,一推二门,叫一声和生奶奶,没等答应,人已经进来了,一般最先来也最后走的总是一位叫黄劳鹅的远方亲戚,"笑死个人呀"是她的口头禅。村里人有任何问题都愿意和奶奶啦呱啦呱,奶奶就像是百事通,不停的有人问:"和生奶奶,你说这是对呀...不对?和生奶奶,你说这是为什么?和生奶奶,你说这可是该咋办呢?和生奶奶你说这是呀—不是真的?"等奶奶眯着眼笑着听完,总能给大家信服的解答,说完,人们总是说:“就是就是,就是就是",“笑死个人呀”,然后满意的走了。等人们散净,我钻进被窝,奶奶就挨着我,把腿在炕头上一盘,做起针线活来,那腿盘的比练瑜伽的都自如,一只脚压在屁股下,一只脚别在腰里,盘起的腿上再搭上一块布,就是她的工作台。她时不时的拿针挑挑灯芯,灯芯啪啪响着跳着,屋子一下子就亮了,再把针在头发上俾一俾,手臂一上一下的,而映在墙上又折到房顶上的影子忽大忽小、忽远忽近的晃着。奶奶的故事没讲完,我就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我十二岁那年,村里有了电磨,磨房设在大队部。我常和奶奶一起去磨高粱面,有的人家只磨两道叫二栏子就不磨了,这样的高粱面和白面一样白,很好吃,奶奶总要磨四栏子。这天,正磨着面,一个看上去比我大一两岁圆头兴脑的半大小子指着我问奶奶:"伢捏(奶奶)这是个谁呀?"奶奶应道:"哦,美英仔,他就是你呀哇(妈妈)的奶狗,明明","一百呀!明明都这来大了?"说完转身就跑了。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我还有个奶妈!这之后每次回了老家,奶奶总是把父亲给爷爷奶奶带的点心给爷爷留下一点儿,大部分让我带着去看我的奶妈,我不愿多拿,奶奶总是说:听话!"咱得懂理,少了让人家笑话!" 我的奶妈也非常善良,端庄大方,虽然只奶了我两年多,因为她是在比我大几天的唯一的女儿夭折后奶的我,我能感觉到她对我有一分更特别的亲情,除了给我讲我小时候多么讨人喜欢和一些有趣的事外,常常凝视着我若有所思,每次我走的时候,她都要送我走出街口,我走了很远,她还在哪里一动不动的望着!从那时起,我一直都和奶妈保持着联系,直到她两年前去世。奶妈对奶奶的感激也是常挂在嘴边:"你奶奶是咱村公认的好人!"</p><p class="ql-block"> 奶奶去世已经三十多年了,我如今也早当上了爷爷,孙子都五岁了,但每每想起我的奶奶,我就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奶奶!我回来了!还没进二门,先抬头望望,喜鹊确实是在枝头上叫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父亲母亲和奶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