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杂文：制造“民意”的样板

梅桑榆

制造“民意”的样板

乱世奸雄袁世凯登上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宝座之后，一面再三发表宣言，信誓旦旦地宣称：“发扬共和精神，涤荡专制瑕秽”“永远不使君主政体再见于中国”，以掩人耳目，一面紧锣密鼓地大搞复辟，创立新朝，登极称帝做准备。袁世凯虽然有强大的北洋军队做后盾，相信“枪杆子里面出皇帝”的真理，但刚坐上大总统的宝座不久，便玩起从总统变皇帝的游戏，总要找个幌子才行，而这个幌子，便是“民意”。但人民浴血奋战，刚把帝制推翻不久，当然不会拥护老袁称帝。于是老袁便开始仿效历代政治家惯用的手段，按照自己的意图制造起“民意”来。

1915年8月，袁世凯授意他的第一谋士杨度，拉拢几位当时的名流，打着学术团体的幌子，成立了“筹安会”，为复辟帝制大造舆论，提供理论根据，同时令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秘密组织“大典筹备处”，筹备登极大典的经费和仪式所需仪仗服饰，起草请愿书，制造民意。筹备处成立之初，便密电各省将军、巡按使，告知“将以各省公民名义，向参政院上请愿书，每省各具请愿书一份，均由此间（大典筹备处）代办，随将稿底电闻。”又由国民会议事务局密电各省：“将来投票决定，必须使各地代表共同一致主张改为君宪国体，而非以共和、君主两种主义听国民自由选择。”并且物色可靠代表，投票时派人监督，密令照指定的国体投票。投票人虽由各省军政长官指定，但形式上仍由各县推选，以示民主。关于选举的密件，务必派亲信人员严密保管，不得外泄，以免留下历史证据。

袁世凯的皇帝梦已经做了很久，急吼吼地要皇袍加身，坐上龙椅，于是便密令走狗爪牙猛开快车，尽快使美梦成真。为了进一步制造全国人民都拥护帝制的假象，10月8日，他下令紧急成立“国民代表大会”。《大会组织法》颁布十几天，部分省区便成立了“国民代表大会”，开始进行关于改变国体的投票，至11月20日，全国各省区的投票便全部完成。行动之迅速，为古今中外自有选举制度以来所未有。投票结果，全体代表赞成君主立宪制度，无一张反对或弃权票。此后，全国各省区“国民代表大会”一致向中央上推戴书，其中有：“谨以国民公意，推戴今大总统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并以国家最上完全主权奉之于皇帝，承天健极，传之万世。”因大典筹备处事先已密电各省区，推戴书上必须写上这段文字，不得有所改动增减，故各省区的推载书千篇一律，只字不差。

既然全国人民一致赞成改变政治体制，并推戴出皇帝来，各省区“国民代表大会”便委托参政院为“国民代表大会总代表”，表演古代新皇帝上台之前由朝臣上书“劝进”的节目。12月11日，参政院不用咨文而用奏折，上了一封“总推戴书”，文中称呼，也由原先的“我大总统”改为“我圣主”。袁世凯也学古代皇帝上台前的辞让，当天将推戴书发还，并附以回文称：“民国之主权，本于国民之全体。既经国民代表大会全体表决改用君主立宪，本大总统自无讨论之余地。”然后假惺惺地说：“民国初建，本大总统向参议院宣誓，愿竭力发扬共和，今若帝制自为，则是背弃誓言，此于信义无可自辞也。本大总统……此心但知救国救民，成败利钝不敢知，劳逸毁誉不敢计，是本大总统以救国救民为重，固不惜牺牲一切以赴之。但自问功德既无足言，而关于道德、信义诸大端，又何可付之不顾？在爱我之国民代表，当亦不忍强我所难也。尚望国民代表大会熟筹审虑，另行推戴，以固国基。”

老袁将“总推戴书”发还的同时，授意参政院再做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替他洗刷背叛清朝、背叛民国的两大罪名，进一步制造他当皇帝是“民意”所迫，不当不行的假象。当天下午，参政院就召开会议，讨论老袁的回文，并再上长达2600字的文章，进行第二次推戴。第二次推戴书热情洋溢地歌颂了老袁自小站练兵以来的丰功伟绩，并为他辩解说：“当时之（就职）誓言，根于元首之地位，而元首之地位，根于民国之国体，国体实定于国民之意向，元首当视民意为从违。今则民意已改，国体已变，民国元首之地位已不复存在，民国元首之誓词当然消灭。”最后以“尽瘁先朝，无负民国”八个字，强调老袁称帝，既未背叛清潮，也未背叛民国。老袁认为关于“民意”的文章已经做足，便于次日发表申令，宣布接受帝位。申令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予之爱国，讵在人后。……亿兆推戴，责任重大，应如何厚利民生，应如何振兴国势，应如何刷新政治，跻进文明，种种措置，岂予薄德鲜能所克负荷？乃国民责备愈严，期望愈切，竟使予无以自解并无可委避……”

老袁在发表申令的当天，便在坐椅上象征性地加上了黄缎垫披。第二天，他便在怀仁堂接受文武官员的朝贺，并发表简短演说，称自己“大位在身，永无息肩之日，故皇帝实为忧勤惕砺之地位，而决不可以安富尊荣视之。且历代皇帝，子孙鲜有善果，平时一切学问职业皆不自由，故皇室难期发达。予为救国救民计，已牺牲一身，今后还将牺牲子孙。”此后，袁世凯则决定于1916年元旦登极称帝。12月19日，“大典筹备处”公开挂牌，两天后宣告：改民国五年（1916年）为“洪宪元年”。然而，赞成改变国体、推戴老袁当皇帝的所谓“民意”，是老袁自己一手制造的，一系列复辟帝制的申令发出之后，不赞成帝制的官员纷纷辞职离京。老袁做贼心虚，怕这些人到外地聚众造反，派出大批便衣军警到各车站把守，禁止官吏擅自出京。同时密令各省军政长官采取紧急措施，加强警戒，一发现人民有反对复辟帝制的行动，坚决镇压之。

袁世凯虽然只做了83天的短命皇帝，便在全国人民日益高涨的倒袁浪潮中，被迫宣布取消帝制，不久便忧愤而死，但制造民意这一招，却堪称样板，或曰“经典”，大有继往开来，昭示后人之意义。

注：此文写于2006年，曾发表于《杂文报》《民主与科学》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