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法四篇之一—莫老爷子的花园

Roger

<h3>旅法期间,在巴黎北郊连着看了两个长眠地下的名人。克罗德-莫奈是其中之一。</h3> <h3>他与他的家人葬在这个教堂的墓地里,虽然他不信教。</h3> <h3>1890年底,当莫老爷子感觉经济略为宽裕了,他选择在吉维尼(Giverny)置了些地,连房带院买了一大片。</h3> <h3>其实莫老爷子早7年就住在这里了,但只有当自己财务自由了才敢自作房东。</h3> <h3>1892年,在发妻卡米耶去世几年后,他与他的模特兼情人艾丽斯-霍舍戴正式成婚,并开始建起了温室花园,栽种花木。</h3> <h3>莫老爷子对于他的这片房产极为上心。1893年2月,他又买了宅子附近的一片地,同时,引来河水,开渠挖塘。这事做得不容易,但最终还是办成了。流经他住处旁的艾泊特河的一条支流,被他改道数百米,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型池塘。</h3> <h3>于是就有了美术史上这个最著名的池塘,当时法国画家崇尚漫笔的日本浮世绘,莫老爷子的花园就是日式风格的。</h3> <h3>全面日本风吧,为此,他在水上特意修了座日式拱桥,漆成绿色的日本桥跨越池塘,其他如水菖蒲、百子莲、杜鹃花等等的观赏植物和绣球花环池而居,柳树与紫藤悬垂水面,以便让水的色调更趋深蓝。好一派"小桥流水人家"。</h3> <h3>水面上,即舞台主角的位置,是漂浮着的粉红色睡莲。</h3> <h3>挖塘开园几年后,直到1895年,老爷子才画了第一幅池塘和日本桥的画。打1898年起,他开始画些同一题材不同版本的方形画,1900年底,他在画商朋友吕厄的画廊里展出了13幅睡莲的联作。睡莲浮水、延绵不绝;日式拱桥,青绿覆盖;池岸蓝绿,天色红黄。那时节的老爷子,已经完全摆脱了初作画时的生活窘境,名声在外的他荷包充实,而且,他只要在家画画睡莲即足以养家糊口。</h3> <h3>1901年,在池塘延伸处,老爷子又置了块地,把池塘面积扩大了三倍。他在池边栽上竹子和日本樱树,让自己的庭院更加"日本"。从1904年起,对睡莲彻底着迷的老爷子:整幅画面都只是水面,以及漂浮其上的华丽睡莲。</h3> <h3>在1907年夏天的睡莲图中,老爷子尝试在所有的竖幅画里制造一条条自上而下、垂直穿过的漫长的光束。这些光束穿过画面的阴暗部分,洒满画面下端。在《睡莲-晚间效果》里,鲜黄橘黄和朱砂色彩的烘托下,睡莲消失了,只剩无数暗色圆盘,偶有明亮的笔触将睡莲形状凸显,笔触凶猛,仿佛火焰在睡莲之间燃烧。空间标志被取消了,剩下的是画笔捕捉到的光和色彩。</h3> <h3>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这里一切都处于shut down状态,一年之春,必须三月底才能开始。</h3> <h3>而他真正的家庭布置,我们只能借用友人拍摄的照片了。</h3> <h3>吉维尼很美,是典型的法国风情小镇。</h3> <h3>正因为吉维尼离开巴黎不远,来法国的文化人都要抽时间造访此地。</h3> <h3>评论家热弗鲁瓦写到:"只有在吉维尼见到莫奈,你才能了解他,了解他的个性,他的生活情趣,他的内心世界"。 老爷子自己则这样说他的栖居之地:"这是我最美的作品"。 </h3> <h3>是的,吉维尼小镇,因莫老爷的花园洋房和池塘,才唯美至极。100多年来,莫老爷子的花园,其艺术生命,随着时间更加文艺更加浪漫,真可谓满园春色关不住。</h3> <h3>莫老爷子极不简单,他的人生以19世纪80年代为界分为两截,一截是未发迹之时,属于Start-up阶段,他和他的三个合伙人:雷诺阿、巴齐耶,还有画商吕厄,以及他的同盟军欧仁-布丹、容金德、莫里索、德加、毕沙罗、西斯莱、柯罗和塞尚,他们一起开创了被人讥讽为"印象派"的时代。</h3> <h3>说起印象派的取名,也颇有讽刺意味。1872年,莫老爷画了幅今日人所共知的《日出-印象》,这幅名画取名时,按照莫老爷子的说法,"风景无非就是印象,它只是转瞬即逝之物,我在勒阿弗尔的窗口完成了一幅画,太阳在雾中,一些船钉在前景上……他们问我这画叫个什么题目,这画总不能叫个什么《勒阿弗尔的风景》吧,于是我说,就叫印象吧。"</h3> <h3>勒阿弗尔是莫老爷的故乡。破晓之前,诺曼底天空浅灰色,布满海边惯常的云气与雾霭。海潮起伏,吐气如叹,波影如默。曙光初起,天空被点亮,自上而下,海天铺开一线线一粼粼的光芒。初出现的太阳铺影于海水中;老爷子松弛的笔触以灰、黄、蓝、白、青、黑自由自在地交列于天空,大体由土黄与蓝绿色块构成;海水被晨曦染为蓝绿色;帆影与船影影影绰绰,是略深一层的青色涂抹而成;海浪由厚薄长短参差的笔触构成;渔人的身影也不再是黑色,而是与绿色、青色、黄色一起散布于海水中,小船黑色,游离于阳光之旁。海水中星点红光,是橘黄、褐、白三色勾成,而远处的房屋都还朦朦胧胧,因为红日尚未全出。</h3> <h3>而印象派真正被叫出来,应当感谢当时的艺术界头号迂腐评论家路易斯-勒鲁瓦,他在参观了巴黎卡皮西纳大街35号"无名艺术家、画家、雕塑家和版画家协会"作品展之后,写了篇文章,题目是《印象派画家们的展览》,文中他和文森先生一唱一和地嘲讽新派艺术家,彼时,二位大佬来到画展第98幅画,即莫老爷的《日出-印象》前指手画脚,"文森先生说:’印象 ‘—这幅画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多么自由多么轻易啊!这玩意儿的完整度还不如毛坯墙纸!’"</h3><h3><br /></h3><h3>不愧是资深美术评论家,感谢他的敏锐。</h3> <h3>时光走到了我们的时代,《日出-印象》令后人兴奋和激动:多么重视色彩与气氛,超过物质实体的描述;这幅画的笔触多么雄浑而迅速;橙色、紫色和灰色交相映衬折叠;斑斓的色块打动着我们的视网膜。但在19世纪,景象则大相径庭。</h3> <h3>法国作家莫泊桑对莫老爷子的描述也有意思:"我经常跟着莫奈去寻找印象。他已不再是画家,而是猎人。他走着,身后跟着一群孩子,他们帮他提着五六幅同一题材但在不同时刻画的,因而有着不同效果的画。他随着天空的变化,轮流拿起它们。这位讨厌弄虚作假和墨守成规的画家,面对着他的画,等待着、窥伺着太阳和阴影,当条件成熟了,他几笔就把洒落的光线和飘过的云朵摘下来,快速甩在画布上。我曾亲眼目睹他这样抓住一簇落在白色悬崖上的灿烂阳光,把它锁定在一片金黄色调中,让这难以捕捉到的耀眼光芒产生令人惊讶的效果。"</h3><h3><br /></h3><h3><br /></h3> <h3>美国评论家对于法国印象派的评价要比保守而守旧的法国评论家敏锐且宽容,他们这样说到法国新兴的印象派画家:"我们感到,印象派画家们是抱着确定的意图从事创作的,如果说他们不注意创造规则,那是因为他们已经超出了规则之外;如果说他们不理会较小的真实,那是为了更好地研究更重要的东西。"</h3> <h3>《花园中的女人》,画于1866-1867年,3个女人的形象均由一个人来扮演,模特便是妻子卡米耶。老爷子为了他偏执的"户外完成"的理念,画这幅255X250厘米的大画时,专门挖条壕沟、把画幅的下半部嵌入沟里,一笔笔画好上半部。为了阳光,他可以傻等半日不挪不动。而当阳光ready 了,他则用大号笔,以迅速的笔触来完成,他加厚涂层,用不透明的厚颜料表现光影。这幅画出奇的明亮:同样是印象派大家的马奈,他后来的弟媳、女画家莫里索说,这画,"真该把阳伞移过来才好"。</h3> <h3>《阿让特伊的罂粟》,蓝天白云,绿野罂粟。模特是卡米耶和儿子让,油画,1873年。</h3> <h3>《莫老的工作室船》。1874年,老爷子作画嫌室外呆坐不过瘾了,从朋友杜比尼那里获得灵感,当年杜比尼就是坐着自己名为"博坦"的小船,上户外流动作画,莫奈效之仿之,造了一条船,其规模大到昼能画夜能眠,全家都可以住在船上,老爷子颇为此船得意,特意画了不止一幅《工作室船》以资纪念。</h3> <h3>《日本装的莫夫人》油画,1875。莫老爷子让卡米耶身着红色和服,持折扇,侧头微笑,做日本艺伎状,背景墙上挂满扇子。莫老爷子酷爱日式风格,于此可略见一斑。</h3> <h3>《散步,持阳伞的女人》油画,1875年,模特还是妻子卡米耶和儿子让。这幅画里,莫老爷的笔触自由挥洒,毫无学院派的细腻拘束之风,让全画从情景到笔触都有风飘云泻,表现一家人郊游的欣快感。画里鲜活动人的情致,全部来自热情的笔触和鲜活的颜色。</h3> <h3>鲁昂教堂大联画,成为莫老爷子的传奇。在老爷子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里,看不到色彩单调的石头,能够看到的是诺曼底变幻天空之下,阳光与雨雾落在石头上,营造的那种微妙的色彩。联画画于1892-1893年。</h3> <h3>1899年开始,莫老爷痴迷于他的睡莲系列,这是他20世纪创作的核心。他说自己的想法,乃是"提供一个无边无际的水之图景"。 的确,与以往的一切花卉画作不同,莫老爷子的睡莲没有边界、层次、水平面、天空等背景。天空与云,只出现在粼粼波光倒影之中,而水面涟漪摆荡,让云天没有安定之所,这使得莫老爷子的睡莲,几乎不像三维空间之物。许多年后,毕加索和马蒂斯都承认,这些画作里的抽象色彩影响了他们的创作。但莫老爷并没有放弃他的"描绘眼前所见"宗旨,他更重视气氛的描绘,也许只因为这个事实。<br /></h3> <h3>莫老爷子的艺术,"已经成了自然本身"。当代评论家如是说。</h3> <h3>老爷子画的最多的还是阳光和水,但他开始越来越多地在意人、海港的码头、塞纳河的桥梁和船。他喜欢浮世绘,于是所画的一切,也在日益"浮世",熙熙攘攘的红尘。印象派画家不同于传统经典,愿意描述神话、英雄和理想的情景。他们着意于当下,不避讳世俗民情、家长里短。莫奈描绘的许多题材,诸如道路、桥梁、江河、火车、船舶,在以往的绘画作品里并不多见。 <br /></h3> <h3>《威尼斯大运河》油画,1908年,68岁的莫老爷子真的感觉自己画不动了,威尼斯大运河的题材他画了37幅,很多是他在现场打稿,回来后在画室完成的。</h3> <h3>对于印象派画家而言,他们太信赖自己的眼睛了,他们发现阳光和路天下,那些细微的眼角阴影根本不存在。他们要画户外,要急速,于是不得不把轮廓画模糊。</h3> <h3>1909年,莫老爷在1903年到1908年间画的48幅《睡莲,水景系列》展出,这些作品只有日期,没有标题。当时的效果,可以用评论家以下这段话来描述:</h3><h3><br /></h3> <h3>"所有这些光彩夺目的画流露出完美的和谐,即充满活力,又温柔宁静。我们简直看呆了。但我不无忧伤地想到这些实为一体,相互补充的动人作品即将分散各地,它们只是短时间地聚在一起给人们一个整体的概念,让人们感受到它们抒发的全部诗情画意。它们仍然精美,但每一幅画只能展现出部分神秘。当然,我们更愿意看到它们全部被收藏在博物馆的某个展室,让人们可以去欣赏它们,去享受它们既壮美又宁静的、无与伦比的画面。"</h3><h3><br /></h3><h3>评论家强调老爷子联画的整体性,以保证其莫大的震撼效果。</h3> <h3>莫老爷子的一生波澜壮阔,莫老爷的成就,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被后人认可。莫老爷在世纪之交前后活了86年,他经历了艰苦磨难,遭受了不少的白眼和讥讽,但最终以自己的坚持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活着享受了这一切,亲眼看到后人将一顶顶艺术桂冠戴到了自己的头上。</h3> <h3>评论家戴奥多尔-杜雷在他出版的《印象派画家克劳德-莫奈》写到:他认为老爷子是"新绘画"的领军人物。他的总结是:"克劳德-莫奈成功地把稍纵即逝的印象固定在画布上,而在他之前的画家们不是忽视这种瞬间即逝的印象,就是认为根本无法用笔墨来表现。海水和河水的千姿百态,云层中光线的千变万化,花朵鲜艳夺目的色彩,炽烈阳光下树叶五彩缤纷的折射这一切都被他抓住,并真实地表现出来。莫奈在画风景时,不但画其静止和常态的一面,而且也画它在光线作用下所显露的转瞬即逝的一面,从而给人强烈的和震撼心灵的视角感受。"</h3> <h3>一位将光影和色彩运用到极致的大师。他用许多相同主题的互作来实验色彩与光完美的表达。作为印象主义绘画最具代表性的奠基人,其艺术成就更为后人展现了无限宽广的想象和探索空间。这是他最后的自画像。</h3> <h3>印象派最伟大的胜利,是制造了这么一个不朽的例子:再怎么遭遇非议的艺术家,某天都可能获得尊崇。19世纪60到80年代,那漫长酷烈的战争,那些穷愁潦倒的艺术家,有些人没能挺过来,比如年末四旬就过世的梵高,比如在普法战争里死去的巴齐耶。但是20世纪到来时,莫奈、雷诺阿、毕沙罗、马奈等,这些曾经被当作妖怪、叛徒、流氓、骗子的人物,都已获得了国际级的名誉。 </h3> <h3>印象派离我们不远,当我们说欧洲油画的时候,可能脑子里浮现的就是印象派画家的作品。而当你到了法国,所闻所见皆"印象",无论在诺曼底,还是普罗旺斯,眼前的风景似乎就是印象主义风格的景致。你不"印象"都很难。</h3> <h3>莫奈带给我们的是一个时代的记忆,他的敏锐的眼睛占有了这个时代,他所看到的一切:诺曼底的海,他的卡米耶、阿让特伊、塞纳河、吉维尼、伦敦、威尼斯、荷兰的赞丹镇,他的船,他的麦垛,鲁昂的教堂,花园,拱桥和睡莲,以及当时正漂浮在这些事物之上的19世纪到20世纪的阳光和风雪。他看到了,他的大笔点石成金,给这一切赋予了灵魂。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