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北大荒的大烟炮</h3><div>王礼民</div><div>我第一次经历“北大荒大烟炮”(暴风雪,又称大烟泡),也是唯一经历的一次,距今四十多年了,实在是终生难忘。因为那次的经历,差点把我小命撂在了北大荒。</div><div>那是我与铁匠王有利出差,到24团胜利农场的修理厂加工工件,定好一周后取货。我是工一连的人,出差任务是物资股派的差。这取货小事就不劳老王的驾了,由我小王去办。曾听说,汽车队派车看人头,心想这团部的事,不会太刁难吧?派车很顺利,是辆南京小嘎斯车,驾驶室双座。我径直爬上驾驶室,立马被驾驶员赶了下来,说上面空的,指了指后面。我一看,后面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只卸粮时扔下的麻袋。曾听说,在公路搭顺风车,必须扎个红头巾,一拦一个准。否则,即使是如花似玉的青春美少女,要是头戴大皮帽,截车绝对没戏。汽车在你面前稍缓一缓,立马绝尘而去。这一次我是公差,有座不让坐,真是恼人!看在取货“没问题”承诺的份上,我只得硬着头皮爬上后面的车厢,心想,也许是驾驶员另有安排,或提前“怜香惜玉”吧。</div><div>不过,站在卡车车厢上,迎风远眺,浪漫的感觉暂时冲淡了上车时的不适。一路上,卡车没有去约会找某个佳丽,也没有遇到红头巾。但司机也没有停下来让我坐进驾驶室的意思。</div><div>东北的三级土路,积雪被汽车往复一压,比一级公路平整。一会儿,觉得车越开越快,风越来越硬。先是脸,后是身,不管怎么安排自己的身体,总躲不开那凛冽的“风刀子”。额头开始有点发痛,我连忙披上麻袋,倦弓起身子,蹲在车栏后面,直跺脚。腿麻了,立起来。一阵强风,几乎把人掀倒。“咣当”一声,身体撞到车架上。车停了。我心想,驾驶员倒善解人意,或许没遇到花姑娘,有个人聊天,总比单干强?看见驾驶员猛打方向盘掉转车头,我问,走岔道了?对方指指原来的前方,“大烟炮来了,再不走就不赶趟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那时竟然没有注意到驾驶员那张因惊恐而变了形的嘴脸。我指了指路边的电线杆问:“不是快到了吗?”他说还有二三里路,一旦进去,三天内就出不来了,现在要回去。我想起出来时对物资股老徐立下的豪言,心想,可以在招待所呆上三天,多惬意呀,就决心下车,任驾驶员怎么劝也无用。小嘎斯“吱”地一声,绝尘而去。</div><div>我数着电杆向前走,心想司机这老家伙胆子也太小了。“大烟炮”有啥关系?它刮过来,人蹲下;它刮过后,我继续走,不过就半个小时的路程。说时迟,那时快,刚才还只是灰蒙蒙的云层,“呼”地一下跑到跟前,顿时天空一片墨黑。我摘下近视眼镜,还是看不见路边的电杆。我站在那里不敢动,唯恐没有了方向感。一会儿,天有点小亮了,仍然处于烟雾状态。为避风,我捂耳侧身,强记住身体转过的角度,顶着狂风,艰难地朝前走。</div><div>寒气开始袭人,眼睛开始模糊。三转两转,我竟搞不清24团团部的方向了。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雪开始狂舞,有时竟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一股凉气渗入,直钻入心头。我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想起安徒生的童话,想起点火柴的小女孩。可我现在即使有火柴,也无法点燃呀。公路上没有任何可以挡风的地方。事后想想,如果当时没有出现转机,后果不堪</div><div>设想。</div><div><br></div> <h3>那天要是被冻倒在路上,三天后被人发现,驾驶员一定会说,我劝过他,他不肯听。连队一定会说,我们又没有派他出差。物资股怎么说,我想象不出来。那么我的下场,就决不会像金训华那样,成为王训华,而会像后来在木材厂与工一连之间,因高压线落地,被跨步电压击倒身亡的陈毛头一样,毫无名堂地被仍在北大荒。从此以后,我也就像从但丁的炼狱中逃脱出来一样,变得异常世故,特别坚强,学会了“冷眼看世界”。<br></h3><div>还好没那么多的如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突然,我眼前一亮,发现有一个黑影在远处移动。原来这世上不只有我一个生命体!黑影由远而近,能辨别出是拉柴火的扒犁马车。一辆又一辆,总共有七辆。我顿时浑身发热,心想,只要扒犁一上公路,就万事大吉了。可是,第一辆扒犁车并没有朝公路方向来,就在公路左侧的田地里,就在你的视线下,离你而去。第二辆也是如此。甚至,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顺风飘过来的马车那诱人铃铛声,看到甩向天际、划着圈儿的长鞭。</div><div>希望就在眼前,稍纵即逝!我看准倒数第二辆,留足提前量,朝扒犁猛扑过去。“噗通”一下,刚迈出公路,那看似坚硬的雪面就被我的脚踩塌下去,双手扑到了雪面上,只有脸还无事。我这才想起北方修路很简单,把两边挖出的沟土朝中间一堆,来往车辆辗过,就成了路。入冬后,风从北面过来,把临北的沟壑都填满了雪,表面形成一层硬壳。小心地走,问题不大。猛踩一脚,必然深陷。好在路沟不深。我象凫水一样,很快就上了“岸”。尽管公路上有积雪,路沟中有积雪,田野上竟露出了黑黝黝的表土,脚踩上去很有劲。</div><div>等我狂奔赶到,只能看到最后一辆扒犁车了。这时我特别清醒,知道死神即将过去。我定定神,运运气,一步蹿上去,双手死抱住扒犁的后档,仰天让扒犁拖着,觉得天空特别灿烂。我闭目凝神片刻,双手用力一拉,然后收腰,翻身,以一个在学校时就烂熟的单杠翻身上动作,一下子坐到扒犁的柴火堆上。整个扒犁为之一振。赶车的老乡回过头来,惊恐,微怒,继尔绽出笑脸:小伙子,胆子也太大了,“大烟炮”天还敢出来!真是天晓得,早知如此,出我一百块大洋我也不会出来。我只能苦笑。赶扒犁车的正是胜利农场木材厂的职工,我后来的同行。后来我还特地去看过他一次。扒犁车途经修理厂,把我放下,让我拣回一条命。</div><div>回团后,我向物资股交差,略去了大烟炮的经历。后来,物资股让我回上海出过一次差。再后来,还是物资股,让我带三辆汽车到长春去拉带锯主机,与我们自己制造的配套设备一起,组成了我团木材厂的主打设备。我不知道大烟炮的经历对我有什么具体的影响,但从此以后,命运有所改善,也许是“大烟炮洗礼”的结果吧。</div><div> 写于2013年8月18日。今年2018年正值下乡五十年,抄录肖复兴在《北大荒的雪》中一段话,作为后续。他说,“北大荒这块土地上培育的真挚爱情,和北大荒乡亲培养我们的民间立场,是我们知青岁月里最大的收获。没有了这样的两点,或者抛弃了这样的两点,我们的青春才真的是蹉跎而没有丝毫可以回忆的一片空白。</div><div> 这样的两点,都是诞生在北大荒这片土地上的,是经历过同甘共苦、甚至同生共死的命运而诞生的。因此,对于北大荒,我记忆最深刻的,不是春天遍野鲜红的达紫香和金黄色的萱草,不是秋天漫山火红的柞树林和洁白的白桦林,而是冬天纷纷扬扬的雪花。它们构成我们共同生活过的一个命运背景,成为磨炼我们铸就我们情感的一种时代象征。</div><div> 五十年过去了,我去北大荒竟然已经五十年了。总还会不住地想起北大荒,想起北大荒的大烟泡,有了一种难忘而独一无二的回忆,只有去过北大荒的人,才有对大烟泡刻骨铭心的记忆。</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