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小屁儿二三事（原创）

青儿

没有她的照片，不见已经整整三十年了。我养过的猫很多，唯独对她的记忆像初见时一样。

初中时有一天回家正见妈妈和弟弟争执，弟弟手里有个不盈一握的小可怜，弟弟脸红脖子粗地跟妈妈讲，这是一个治愈了的病人送给同学妈妈的，纯正日本种，而当医生的妈妈有洁癖，不要又怕人家再送别的东西，所以让他同学打发了去，弟弟强调妈妈的善良，要求妈妈收留她。那小东西像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似的，半闭着眼，蜷成一坨，好像还在吓得发抖。

我顺手接过她来，全白的体毛，黄眼睛，小爪垫粉嘟嘟的，就是吓得一闭眼一闭眼的，微微颤抖。弟弟转而求我，没那么多废话了，就一句:看，可怜吧。

午饭时她已经适应了，像知道我要她了，我们家是圆桌，我把凳子摆好了，这个小家伙就自己跳到一个凳子上安静地等开饭了。我妈气坏了，猫怎么可以上桌吃？硬把她胡拉了下去，她顽固地一次次坐到座位上，我妈恼了，说我必须让她下去，要不不开饭了。我从没见过这么有礼貌的小猫，争不过妈妈，只好跟她做工作，让她坐一个小凳子，我捡了一个平时不用的小盘放凳子上，把给她的饭放盘子里，她委屈了一下，看看妈妈只好去小凳子了，最有意思的是，因为她这么懂事，我妈额外赏她一块肉，没扔准，掉地上了，她像没看见一样，吃完盘里的就瞅着我，像说没有吃饱，我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肉，说吃啊。她瞄了一眼，不动，我有点急了，又踢，我妈说她可能嫌脏，你洗洗给她放盘子里。我好奇地捡起肉块洗了洗，放她小盘里，果然，这小姐嗅了嗅，张开樱桃小口，一点一点地咬起来，斯文极了。

第二天我才听见她的叫声，细而绵软悠长，声音很小，极像她的做派，好了，这位文雅的小姐于是有了一个俗到家的名字——小屁儿，太像放了个小屁的声了。

夏天的雨季有时候会下一整天的雨，我们是平房，厕所在外面，穿雨鞋打伞去厕所是很麻烦的，都是实在憋不住了才出门。雨不停，只好穿戴了去厕所，谁知道她就跳了出来，跟在脚边，我跟她说:我去厕所。她喵了一声，弓腰举尾巴，想想她一早好像也没拉没尿呢，猫洞虽然开着，可猫小姐是不是也怕淋雨啊？果然，她不仅仅怕淋雨要蹭我裤脚在伞里走，而且一出门就示意她没有雨鞋，必须走墙根干地！于是我给她打着伞，她找到喜欢的黄土堆轻轻一跳，前爪刨几刨，尿完，盖土，完全不管我要不要去厕所，径直让我打伞把她送回去了，后来雨天不用她喵我，我一早记得给她打伞去方便。

猫小屁儿像个白色的小精灵，住在我家，却一点也不打扰。

慢慢地长大了，她细长的腰身婀娜多姿，轻灵的步伐摇曳魅惑，尤其是贼亮贼亮的黄眼睛，没有宝石比得上他们漂亮。这小姐再出门就麻烦了，一堆一堆地雄猫围追堵截，猫小屁儿总是展开她神一样的速度，冲出包围，可围追的越来越多了，她只好跳回我家，躲门里悠闲地向外看那些嗷嗷怪叫的家伙们抓耳挠腮。

但很快她就开始一窝一窝地生小猫了，也不知道都找了什么样的猫先生，她生的小猫啥样的都有，一次五只，不多不少。第一次她生了小猫最有意思了，我想看看刚出生的小家伙，她居然冲我呲牙，那巴掌大的小脸居然也能做出凶猛豹子的样子来，头一次见，我居然吓住不敢动了，我有些恼，做出不满意的样子来，说她，僵持了几分钟，她让步了，只是在我不在时，她把小猫们藏了起来，我找了好久，才从旧衣柜里找到，然后她就又搬家。

小猫们大点了，她就让他们跟我玩了，她会捉麻雀蚂蚱老鼠给他们吃，最恶心的是有一次捉了壁虎，她不咬死，就让那个东西在地上动，让小猫们扑抓，吓得我大叫，吼她，后来她再弄活的，就在院子里叫小猫们出去吃，不给我添麻烦了。

但她还是越来越瘦了，儿女们却一个个肥实的溜光水滑的，我妈说得把小猫们送人，要不得把老猫吃死了。每送走一个她都到处找，顾不上吃喝，喵喵地招呼着，我问妈妈她是不是会数数啊？我妈说瞎说，哪有会数数的猫。很快，猫小屁儿怀疑到我了，每次只要我跟小猫们玩，就不知道她从哪里跳了出来，跟在我边上，我觉得她像监视我呢。以后再送猫，就像做贼一样，得等她不在家了。

后来我们搬了楼房，猫小屁儿上楼一样轻巧，可还是出事了。她再次怀孕，肚子越来越大，妈妈说别让她出去了，怕丢了，可她出去惯了，憋不住。

有一天她没有回来，天黑了也没回来，吃过晚饭我们不得不承认她丢了。全家都出动去找她，我们分工，一个人找一个方向，到处都是:猫小屁儿，小屁儿……的呼喊声。找了三天都找不到，我妈说这就彻底丢了。

过了有一星期，有人在楼道里喊你家猫回来了。就见一只瘦的皮包骨头的猫踉踉跄跄地跳着台阶，每一步都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大肚子额外显眼地当啷着。抱起她那一刻我眼泪下来了，她看我一眼，瘫在我怀里，脑门上整个头皮都没了，露着白骨头，周围渗出的血都干了。原来是她回家上楼肚子大走得慢了，被追她的小孩捉回家了，装在铁笼子里，不吃不喝，给她什么好吃的都不吃，天天夜夜地哀嚎，用头撞笼子，终于有认识我们的孩子看见了，说她是我们的，让那个小孩放了，反正他也养不活，那个孩子坚持了一下，他父母硬让他放了。我不想知道他是谁，只感激他放回了猫小屁儿。

猫小屁儿后来还是把孩子生在外面了，毕竟，挺个大肚子爬楼太容易被捉了，她回来告诉了我们，因为她肚子瘪了，我们想找她的孩子们带回来，这个聪明妞可能怕我再把她的孩子们送人，猫要是不想让你跟踪，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喝了很多水，饱餐一顿，后来再回来她就有点心不在焉了，吃的喝的也不香，只想着赶紧去看她的孩子们，然后的然后，她不回来了。

有时候，我见到白猫会叫:猫小屁儿！如果她回头，我会开心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