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和林林一起坐在手术台上,他的妈妈-著名的耳鼻喉科专家,拿起了手术刀,笑着对我们说:你们都准备好了吗?</p><p class="ql-block">我紧张的声音都颤抖了:很疼吗?</p><p class="ql-block">林林颇有男子汉气概的瞥了我一眼:我先来吧!</p><p class="ql-block">看着他原本就是白面书生的脸庞更加变得毫无血色、强作镇静的笑容僵硬在唇边,我的心战栗的狂跳了....</p><p class="ql-block">只见他的妈妈左一刀,手腕反转林林的扁桃体就被割了下来,接着右一剪,另外的那块作祟在咽喉的病灶也排除了;弯盘中两小疙瘩鲜血淋漓的肉肉,仅仅只用了五分钟就被剥离切除,手术干净利落,林林也变成哑巴了,不能够讲话,向前伸着脖子,连口水都别想再咽下去了……</p><p class="ql-block">梁医生温柔的转身笑盈盈的望着我:丫头,不要害怕,张大嘴?</p><p class="ql-block">说话之间,冰凉的手术器械已伸进了我的嘴里,瞬间喉咙一阵剧痛,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紧紧的闭着眼睛,双手攥拳,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犹如运动健儿,耳边传来梁医生轻轻的细语:睁开眼睛看看吧!下来了一侧的口扁。</p> <p class="ql-block">我泪眼朦胧的看着弯盘里躺着的那坨腐肉,从儿童时期就影响着我的健康,现在总算消灭了这个病灶。梁医生不无担忧的说:右边的口扁有点儿麻烦,粘连太厉害,脓肿也很大,一直用了这么久的消炎药还是没完全好;丫头,你要有思想准备噢?一刀恐怕不行!说着冰凉的手术刀已伸进了口腔......张大嘴!</p><p class="ql-block">我拼命的张开嘴,腮帮子都酸了。再张大点儿!我实在是张不开了,只好上了开口器,咔嚓一声扁桃体下来了;梁医生的声音从口罩后边传过来:我把这边侧索切下来,免得日后再发炎。说着就又补了一刀,喉咙剧烈的撕扯疼痛难忍,我的眼泪夺眶而出!</p><p class="ql-block">看到林林同情的眼神和痛苦的伸长脖子,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梁医生的眼睛很美,笑意盈盈,对我们挥挥手:好了!回去休息吧!不许使劲咳嗽,中午不可以吃饭。这四只扁桃体可以送病理科做转移因子了......</p><p class="ql-block">我和林林回到各自的病房,中午梁医生结束手术来看我,痰缸中仍然有血。此时,魏医生也下了手术,他们两人在商量是否再去手术室止血。我的头摇成了布朗鼓,用祈求的目光望着走进来伸着脖子像个鸵鸟的林林,希望他能帮帮我不去重上手术台。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连咽口水都困难。</p><p class="ql-block">我的眼泪又流下来了,魏医生笑着说:丫头可不能哭噢?一哭震破了刀口,就真要口扁术后大出血啦!</p><p class="ql-block">我立刻不敢哭了!</p> <h3>最后决定在耳鼻喉科的治疗室为我止血,先用消毒灯照射了一会儿;梁医生和魏医生两人没有吃午饭,又为我再次检查止血。喷过麻药,一团巨大的棉花塞进了口腔,挤压住渗血的创口;棉团上的两根细线从口腔中伸出,被胶布固定在面颊上,总算血被止住了。傍晚,林林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我的病房,不无炫耀的吭哧:我开始进食了...哼哼哈嘿!</h3><h3>看着我古怪的样子,龇了一下牙......我白了他一眼:臭美!神气活现的,气谁呢?等我能发出声音,不让你叫我阿姨就没完!哎哟!咽口水都疼!看到我龇牙咧嘴的样子,林林举起杯子又喝了一口牛奶,伸长了脖子半天才咽下去。</h3><h3>我嘟囔着:疼吗?他哼哼唧唧:嗯!饿吗?嗯!喝完了吗?嗯!......</h3><h3>那年林林刚刚步入中学的大门,仅仅十三岁。魏医生家有三位公子,林林是公子哥儿!因此而矜持内敛,不太喜欢讲话,总是用审视的目光观察着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很少高谈阔论;偶尔甩出两句冷语,一定是远见卓识。他一付高大上的样子令女孩儿们望而却步,更显出他的冷峻和孤傲。</h3><h3>我被尊称为阿姨,小三儿叫的最欢;诚诚很腼腆,厚道,真诚,红着脸叫完就会藏起来。</h3> <p class="ql-block">只有林林从来没有喊过我一声阿姨,点点头而已。他的眼睛里全是语言,很像他的妈妈,唇边总是挂着丝缕讥讽的微笑;这次在他妈妈的手术刀下彻底老实了,笑不出来啦!在我的眼中,他只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大男孩儿;虽然身材修长,很像魏医生;可是他小学才毕业,我已是一个打起背包就出发的战士了!</p><p class="ql-block">那年边境告急,爸爸将三个儿女送进了军营,准备打仗!兵家世代是忠良,子孙后代保家卫国当仁不让!我们不当兵谁当?</p><p class="ql-block">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何必戚戚兮?大破大立 ,谈古论今,只为得创造历史,而不是回到历史,不强加于人就达到大爱之境界了……</p><p class="ql-block">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我穿上了军装来到著名的陆军医院。</p><p class="ql-block">爸爸驰骋疆场抗击倭寇时身负重伤,被送进了晋察冀野战医院,昏迷数日,得到了白求恩大夫的救治才保住了性命;他将大哥留在了白求恩身边做卫生员,每天在冰河中洗绷带,那是三八年,大哥参军时只有八岁多一点点儿。抗战胜利时,妈妈在医院生下了二哥,取名叫和平。</p><p class="ql-block">爸爸亲自送我到那个庄子里,王院长是他的老战友。爸爸叮嘱我有事就去找院长伯伯,然而我在医院工作了七年,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我从来没有去过院长家。</p><p class="ql-block">那年,我十七岁。</p> <p class="ql-block">记得第一天走进了眼科病房,战战兢兢的站在护理站、听着周护士长介绍卫生员的工作职责:要做阿庆嫂那样的人,病号是形形色色性格;一手拿抹布,一手端尿盆,还要一口一口的给病人喂饭,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一不怕脏,二不怕累......</p><p class="ql-block">这时手术结束了,医生们陆续返回病房,一位瘦高个的男医生经过时驻足停留下来:你是新兵吗?我点点头;他知道我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女,笑了:北京来的干部子女?爸妈也舍得让你到部队来吃苦?说话还奶声奶气的一个孩子啊!唉!</p><p class="ql-block">望着那远去的背影,我问护士长:他是谁呀?</p><p class="ql-block">护士长讲话慢条斯理:他是主治医师,名字叫魏步光。</p><p class="ql-block">我被那儒雅的气质和关切的眼神所打动,突然不再胆怯了,感觉这里就是自己的战斗岗位,从零开始的军人生活。</p><p class="ql-block">我拿起了抹布和扫把推开了第一间病房的门,挺胸昂头义无返顾的走了进去......</p> <p class="ql-block">每每听到人们谈论过去,都会感概万千;其实那是因为不再是年少,为错位惋惜,为青春做笔;每一个时代和年龄段的差异不是磋叹,也别试图改变?如我一般,静观其变,万变之中唯吾不变;指的是精神和信仰,当然包含着内涵。最终大浪淘沙,留下的就是真金白银!稍安勿躁!</p><p class="ql-block">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喜欢绍兴,是因为江南人杰地灵,雅的是底蕴,俗得是文化!</p><p class="ql-block">华北平原在我心中留下的就剩双枪李向阳了!虽然这里是故乡,可只记得医院一到夏天麦收季节时,附近村庄的高音喇叭就用当地土语喊着:快来呗!快来呗!快到大队部集合咯……</p><p class="ql-block">半夜三点,我就会睡眼惺忪的爬起来,稀里糊涂的爬上解放大卡车,被拉到支农第一线的麦田里,七里咔嚓咔嚓的割起麦子来,我拿着镰刀割麦子时笨到家啦:不是手被麦秸划破,就是脚被镰刀砍伤,或者竟是麦芒扎到了眼睛,总之,一个夏天都会是伤痕累累,轻伤不下火线……</p><p class="ql-block">我再也不是那个白雪公主,比灰姑娘还差点儿,没有水晶鞋;脚上永远是一双八号解放鞋、一号军帽;体重不到九十斤。庄稼地里像朵向阳花,医院女兵戏称我是一颗大头钉……</p> <p class="ql-block">我喜欢穿老头儿鞋,那是男兵穿的老布鞋,今天都是范儿才穿。我的脚太小,找遍了仓库,只有最小的六号布鞋,没辙了!我钉在鞋上一条黑鞋带儿,从脚背上系着才不会掉。用钢笔水泡在水里,将老粗布发黄的衬衣漂白;天天洗,直到洗的快破了,就不会感到硬生生的硌着娘胎里带来的细皮嫩肉。</p><p class="ql-block">为了能不再被已经下乡入党的生产队长林林讥讽太娇气,我使出来了浑身解术,黝黑的皮肤都蜕了一层又一层;二十多天的麦收结束,我也成黑蹦极了!</p><p class="ql-block">原来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就是葱白到黑的转基因吖!额滴个亲娘诶!至今脚上那块伤疤可是历史最好的见证喔!难怪我当年那么努力都没能加入党的光荣组织,还是因为不是一块好钢嗄?</p><p class="ql-block">军装白穿了,毛选四卷、马列六本书也白读了;每当想起这段痛苦的经历,我都会捶胸顿足的追悔莫及当初怎么不问问林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p> <p class="ql-block">想和自己做朋友!因为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自己的喜怒哀乐......试着去忘记应该,积极的回忆所以,把自己的故事讲给懂得,相信知音就在那里期待已久!</p><p class="ql-block">记得第一次给病人打针,我在前一晚彻夜无眠......从小体弱多病的我最怕打针,每年的冬天百日咳会整整咳嗽三个月,老阿姨背着我去门诊部注射盘尼西林,我都会大哭着对医生说:呜呜!叔叔,快一点儿!打完了吗?呜呜呜...你快一点儿!逗得医生哈哈大笑:这丫头!快点儿不疼吗?</p><p class="ql-block">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哭到家,老阿姨就会数落我:人家打针都会说慢一点儿,慢一点儿,你怎么要快一点儿?现在疼了吧?回到家里还会和爸妈唠叨。小时候得猩红热、麻疹、腮腺炎、脚崴了,三天两头住军区总医院,不停的打针,我对医院已经深恶痛绝。</p><p class="ql-block">谁知道我还是被爸爸送进了医院,今天也要开始给别人打针了!</p> <p class="ql-block">我的头都大了,已经在枕头上练了一个星期,甩得手腕儿都酸酸的,可我仍然害怕得不行......忐忑不安这个词儿那理解才叫深刻呢!</p> <p class="ql-block">早上我跟着陶护士走进了病房,一个五大三粗的病号儿不高兴的斜眼看着我拿起治疗盘里的针管儿,拒绝的坐在病床边,陶护士对他说:赶快躺下,我们小李打针一点儿都不疼!他不情愿的褪下裤子,趴在了床上,陶护士鼓励的对我说:我来消毒,你打吧!</p> <h3>我的手哆嗦起来,忘记了如何甩腕子就将针扎了下去,病人杀猪般的叫着......我的脸都吓白了!陶护士小声对我说:没扎进去,重来!我才定神看清楚,只扎进去一个针尖儿,满头大汗都出来了。赶快把针拔了下来,病号儿龇牙咧嘴的问:打完了?陶护士厉声喝道:别动!用眼睛示意我再来一次,病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我用力甩了一下手腕针扎偏了,针头弯了,病人估计是炮兵,扯着嗓子嗷嗷喊,所有的病号都听见了探头探脑地望进来,陶护士将针头换掉,还想让我试试,黑铁塔死活都不肯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幸好带着口罩,低头跟着陶护士走出了病房,一个星期都不敢再走进那个病房,更不敢再碰注射器。无论谁和我谈,我都不能听话去再次实践,护士长在治疗室苦口婆心的反复教我如何将针扎进治疗床上的大枕头,我执拗的一言不发。</h3><h3>门开了,魏医生走了进来:丫头,我感冒了,你给我这老头子打一针吧?以后每天两针,都由你来打,我不怕疼,人老了,末梢神经也没有那么敏感了,你放心扎吧!我保证一吭都不吭!</h3><h3>他和护士长交换了一下眼神,斜靠在治疗床边,褪下了一边的裤子,护士长将注射器递到了我的手中,魏医生笑着说:使点劲儿!</h3><h3><br /></h3> <h3>我红着脸,但手没有颤抖,只是软绵绵的将针扎了进去,又轻轻的、慢慢的推着针管,那一针似乎打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护士长何时离开的,针怎样打完的,我都没注意,只是全神贯注望着魏医生满眼的笑意:你看,这不是很好吗?我都没感觉有多疼,下次可要推快点儿噢?</h3><h3>我拼命的点点头,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是我在给魏医生打针,针头总是轻飘飘的进去,慢慢的拔出来,一直都让病人和同行惊异了若干年,无论是球后注射、结膜下注射、泪囊穿刺、输液、各种形形色色的注射,我进针都非常轻柔、把针拔出时也比较和缓,曾经有同行去问病号疼不疼,病号异口同声说不疼!</h3><h3>若干年后,我离开了很久,在一个驻地医院进行练兵比武拿到了全院第一名!上台领奖时奖品是四角五分钱一只圆珠笔。记者问我泪囊穿刺用了三十七秒,为什么在台上久久凝立,你不害怕吗?</h3><h3>我骄傲的回答:怕什么?我有个好老师!</h3> <h3>当我还是一个小小卫生员的时候,魏医生就常常在讲课时让我去旁听,他说:知识是无止境的,只要你追求卓越就要随时注意积累,无论你在干什么……因为谁知道以后的事?但知识是属于自己的!</h3><h3>我看到他精湛的医术,和蔼可亲的待人处事,优雅知性的气质非凡,就认真听他讲课,记笔记,虽然听不懂,但仍然孜孜不倦。魏医生喜欢和我聊天,告诉我他的家世显赫,曾被批判走白专道路的臭老九,但他从不屈服命运的捉弄,刚直不阿,坦荡做人!看着他谈笑风生的笑脸,我知道他在告诉我世态炎凉,但做人要堂堂正正,绝不可以阿谀奉承,做违心的事,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想做人是有底线的,绝不可以损人利己!</h3><h3>他像讲故事一样的循循教导我健康的成长,语重心长的告诉我生当做人杰!做什么事都要努力去做好,一丝不苟,认真踏实的学习,不想当将军的士兵绝不会是一个好兵!</h3><h3>直到今天,以至永远我都会遵循老师的言传身教,做一个好人!纯粹的人!更是无私奉献、善良勇敢的人!</h3><h3>如果有一天我也在那边见到恩师,我会问问他:老师!我今天成熟了吗?</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