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卓智雄</h3> <h3> 40多年前,我曾经和从广州、汕头等地来海南农垦新中农场16队工作的知青生活过一段时间,虽然时光流逝,却抹不去我对这段生活的记忆,特别是对知青肥佬哥,他让我难以忘怀。<br></h3><div> 肥佬哥是1968年从广州上山下乡来农场插队的广州知青,其实名叫张庆祥。他身材不高,但很结实略带肥胖,大家都叫他“肥佬”(粤语)。他留着平头,穿着朴素,举止稳重,要不是他戴着那副近视眼镜,很难看出他是来自羊城的知青。他比我大八、九岁,我叫他“肥佬哥”。我是随亲从万宁县一贫困乡村到农场当工人的。农场是国有企业,生活、工作条件当时都比农村好,到农场工作受人羡慕,说是吃了份“皇粮”。当年我未满18岁,个子矮小,且我姓“卓”,队里大多数人都叫我“卓子”,唯独肥佬哥叫我“海仔”(粤语海南人)。 </div><div> 当时,农场生产队的生活条件还很艰苦,大多数职工都住在茅草房里。生产队里仅有一栋8间的简易瓦房,坐北朝南,靠东边的第一间是队办公室,剩下几间是知青宿舍,因此,队里大小都称这幢瓦房是“知青屋”。我有幸和肥老哥及一位汕头知青挤在其中一间大约有20平方米的“知青屋”里。</div><div> 我和肥佬哥等都在队里食堂开膳。食堂平时的菜谱很简单:萝卜干、空心菜、茄子、海带、南瓜等,一餐只有一种菜。逢年过节才有少量猪肉供应,每人每月有40斤大米,在那“饥不择食”的年代,肥佬哥从没怨言,常对我说:“吃不相同饱相同”。</div><div> 生活条件虽艰苦,但每到晚上“知青屋”里可热闹啦!每间房只有一个25瓦灯炮,在这昏暗的灯光下,知青、职工子弟们常聚在一起,有的打扑克,输了用火炭涂脸或衔纸条;有的下棋对弈喊“将军”;有的吹口琴、笛子,拉二胡。肥佬哥的口琴吹得很好,他能吹多种声调。他吹的乐曲,有的节奏明快,铿锵有力,让人热血沸腾;有的委婉抒情,让人们如痴如醉。当今的生产队绝对找不到这样“亮丽”的人生风景线了。</div><div> 16队是以橡胶生产为主的生产队,一切工作都围绕橡胶树团团转。我当割胶工人,每天凌晨2点钟左右起床,就头戴胶灯、肩挑胶桶、身佩胶篓到橡胶林段割胶,到上午10点钟左右收完胶后才回宿舍。肥佬哥是勤杂工,又是多面手,割胶、养牛、积肥、林管、种菜等岗位他都干过。一旦以上岗位有人有事或者有病缺岗,队领导都会安排肥佬哥去顶岗。岗位虽平凡,但他任劳任怨,一丝不苟,他从没叫过苦累,干一行爱一行。特别是他去养牛遇到雨天,常见他一身泥一身水回来,双脚被山蚂蟥咬得鲜血直流。他默默无闻、埋头苦干,换来的是队领导、职工的赞许,年终都会将他推上农场先进职工光荣榜。我和肥佬哥的工种不同,也不同在一个生产班,因此工作时间我们很少在一起,而在工余或晚上的大部分时间,我俩都形影不离,亲如同胞兄弟。他经常带我去附近的三更罗公社或到场部看电影,休假日会带我到场部餐饮店吃早餐,晚饭后他会带我去河沟洗澡并教我学游泳。</div><div> 16队有一条小河,河两边的树荫下长着密密麻麻的小竹子。河水齐腰深,清澈见底,碧绿恬静,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像一条裴翠色的绸带从生产队的南坡流过,柔美秀丽。肥老哥引用宋朝苏轼的语云:“食可以无肉,居不可无竹”,说16队前有水、后有山、河边有竹是个风水宝地。在那个生活物质匮乏、工作艰苦的年代说这样的话,倒是有点浪漫的乐观主义情调。我是个“旱鸭子”,他教我学游泳,就从最基础的步骤做起。他身阔肩圆,赤着膀子,时而站在河中用手托着我的胸部,让我伸直脚拍打河水,时而让我单独用手趴在河沿的一块大石头上平卧水面用脚有节奏的拍打河水,目的是让我能够尽快在水面“浮”起来。然后牵着我的手叫我用双脚上下拍打水面,慢慢的往前游。有时他故意松开手,让我沉下水底,他又急忙把我拉起来,壮我的胆。我常常呛水入鼻,心想打退堂鼓,他看出我的心思,便安慰和鼓励我说:“海仔,学游泳和干其它事情一样,要善始善终,碰到困难,要迎难而上,要有恒心和毅力。”在肥佬哥的帮助下,我在河里能“浮”起来后,进而他又教会我从“狗爬泳”到蛙泳、自由泳、潜泳等。在这条小河里,肥佬哥不仅教会我游泳,还让我感悟到做人处事的不少真谛。</div><div> 在和肥佬哥相处的过程中,我感觉到他最大的爱好是看书。他的书大部分是从广州带过来的,每当回广州探亲,带回来的东西,除了帮队友购买的紧俏物品外,其它的都是书。他一有空,就拿起厚厚的、旧黄的书捧读。他戴着近视眼镜,一页一页哼读,看了一本又换一本,休闲时间从未浪费过。他的床头堆放着好多的书籍,他常在睡前和我聊起书中的人和事,使我初涉《红楼梦》里任情率性、清高孤傲、单纯坦诚、红颜薄命、情路坎坷的林黛玉的故事;了解《三国演义》中东汉末年足智多谋、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军事家、诗人曹操的和弘毅寛厚、知人待士、威而有恩、勇而有义、寛宏而有大略的刘备的谋略;敬仰《水浒传》中急侠好义、刚猛不屈、敢作敢当、嫉恶如仇、知恩图报的武松的性格等等。当时我听得似懂非懂,但听了很好奇,向他问这问那,他不厌其烦地一一作答,对我的人生有很多的启迪。</div><div> 1977年初冬的一个午夜,寒风拂着小雨,感到有点冬意的人们早已躲进宿舍里睡觉了,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从场部急驶到16队,停放在队办公室前。接到场部领导电话的赵指导员赶紧起床,来到“知青屋”前敲门叫我们起床,对我们说:现在有个紧急任务,我们朝阳作业区17队冯文管队长(不久病故)病重,在新中农场医院昏迷不省人事,农场领导要求各队青年前往医院献血…… </div><div> 赵指导员的话音未落,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好”。汽车把我和肥佬哥等10名青年拉到场部医院,其他队的许多青年也陆续到来,我们集中排队验血。过了一个钟头,医生让肥佬哥留住,因为16队的青年中只有他和冯队长的血型相吻合。第二天一早,医院救护车把肥佬哥送回队,我们问他:“你献血了吗?”他高兴地说:“昨晚我已抽了400毫升血献给冯队长,但愿能救活他。”只见他脸色苍白,疲惫地躺在床上很快就入睡了。过几天,赵指导员代表组织,给他送来牛奶两小罐、白糖和面条各两斤,肥佬叫我们共享这些营养品,但我们怎么忍心分享,谢谢了他的好意。在当时那艰苦的生活条件下,他无顾一切献血救人,精神十分可贵,一时成了知青群中的美传,他是知青中的佼佼者。</div><div> 1977年末,一张调函将符合回城条件的肥佬哥调回广州了。临走时,他送给我一件旧棉被和一支英雄钢笔,他紧握我的手说:“卓仔,我回城了,有空会回来看看。我们以前没有机会读书,现在政策变了,你要自学文化知识,要相信知识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频频点头,把他送我的钢笔紧紧的攥着。我和他扛着一大包行李、书籍,到三更罗墟上搭班车。看见他乘坐那辆破旧的班车远去,我的眼前模糊了,眼泪湿润了我的眼眶——“相见时难别亦难”。过了一个多月,他寄一封信给我,聊及他回广州在某工厂工作的一些情况,此后我们的书信还经常往来,他来信的内容多为了解我的工作和学习的情况。肥佬哥调离农场后,我形单影只,以书为友。我把肥佬哥对我劝勉的话当作“座右铭”,发奋求知,他送我的那支钢笔,一直跟随我多年。后来农场教师紧缺,农场公开招考教师,我大胆报名参加应试,被录用为新中农场中学教师,而后我还不辜负肥佬哥对我的关怀和期望,边工作边学习,报读华南师范大学中文专业函授,获得大学本科文凭,为适应工作打下了坚实的文化基础。</div><div>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调离了新中农场,到了另外的一个农场工作,开始我们的书信往来还正常,后来他给我的回信越来越少,直至杳无音信了。</div><div> 岁月流逝,盛年不再。我年满花甲,便告老还乡了。而肥佬哥呢?屈指可数,寿登古稀,应该安享晚年。思友心切,最近我多方托熟人了解并得知他的情况,让我十分意外,乐极生悲。肥佬哥张庆祥回城后,在一国有工厂当工人,80年代中期下岗,父母早亡,一生未娶,现患有严重的精神病,长期住在医院里。古人云:老而鳏者,悲也。张大哥是当年上山下乡血气方刚的有志青年,到了晚年,无妻无儿女,长病缠身,能善终吗?我低头沉思,泪流如注,双手合十,面相朝北,诚心祈祷,但愿好人平安!</div><div><br></div><div>作者:卓智雄</div><div>电话:13098986468</div> <h3>作者:卓智雄</h3> <h3>晚年的“肥佬哥”张庆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