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泣别

若寒

泣别

正月初五，这天天气很好。明媚的阳光照的院子里每一个角落暖洋洋的。

院子里一位白发苍苍，身材矮瘦的老伯伯手握一把扫帚，弯曲着身子，打扫着落在地面上的红色的鞭炮纸屑。老人身后，两个孩童嬉笑着，追逐着。姐姐大一些，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她身穿一件玫红小棉袄，脑后左右两边各扎着马尾辫。她一手里紧握着一个粉红色的风车，举得很高。她比起弟弟，显得腼腆了一些。弟弟最多不过三岁，外穿一件咖色小呢子大衣，头顶上留着桃心发型。他掂着脚，一手伸长抢着姐姐手中的风车，看上去很是淘气。屋前的石阶上，一中年女人正坐在一个明晃晃的大铝盆前搓洗着，乌黑的铁丝架子上挂满了还滴着水珠的大大小小的衣物。她双手通红，搭在额头下的几束头发不住地前后摇晃着。灶房里，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正忙着摘一些青菜，举手之间小心翼翼。就在这时，一衣襟敞开着的中年男人挑着两大桶水，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他中等身材，肤色黝黑。

“爸，你歇一会。这个我扫。”中年男人说。

“没事，就完了。”老伯伯回道。

“小芳，让着小宝弟弟点，爸爸明年回来多买一个。”中年男人走前一步说。

小芳一听，顺手把风车送到了弟弟小宝手里，转身对着爸爸点头一笑;小宝小嘴一撇，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更加地活蹦乱跳了。

“秀梅，你一会洗完了，进灶房帮妈和面。”中年男人走到屋前石阶又说。然后把一桶水放了下来。

“嗯，知道了。你也歇歇，水够了。”中年女人用袖子摸了一下额头，抬头说道。

这男人提起另外一桶水，径直回到灶房。说道。

“妈，你歇一会。让秀梅来做。”

“秀梅也忙了一上午了，这个我能行。”老婆婆温和地说。

“明宇，你出去陪两个孩子玩一会。我和妈包饺子。”这中年女人朝着灶房说道。

这一家人整个上午都彼此地忙碌着。明宇的父亲扫完庭院，又出了院门，把麦垛周围的毛草扫成了一堆。小芳和小宝在父亲明宇的陪同下玩弄着那个风车，小宝的笑声不断。明宇的妻子秀梅洗完衣物，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回到灶房帮着婆婆和面做饭。院子外不时地传来几声炮竹声。

晌午的时候，明宇的父亲走进了灶房。他手里捏着三根豆黄色的细香，轻轻地插在了灶台前的香炉里，点燃了，磕了三个头。明宇急忙上前扶起父亲，说道。

“爸，早上已经拜过了。以后这种事让我来就是。”

“今天是破五节，多拜几次是好事。”明宇父亲一边拍打着裤膝盖上面的土，一边虔诚地说道。

正屋的小饭桌上已经整齐地摆好了几碟菜。饭桌一角放着一瓶白酒，酒瓶一旁有两个小酒盅。

“饺子…在那里，我…要吃…”小宝站在正屋门口一蹦一跳地说道。

“想吃饺子，先得洗手啊。”秀梅端着两盘饺子说着已走到了儿子身后。

秀梅放下两盘饺子，抱起儿子，瞬间亲了一口，走进正屋的洗脸盆前。这时，明宇和父亲走了进来。

“小芳，快去喊奶奶吃饭。”明宇对女儿说道。

不多时，明宇的母亲蹒跚着走进了正屋。两位老人坐上位，明宇和秀梅分别坐两旁，小芳和小宝坐两老人对面。明宇打开酒瓶盖子，朝两个酒盅倒了进去。明宇父亲端起一杯，昂起头喝了进去。

“爸，你吃菜！”明宇说着把一块肉夹进了父亲碗里。

“我…也要…吃肉。”小宝断断续续地说道。

一家人看着这不满三岁的小宝，都哈哈地笑了。 明宇又向父亲的酒盅中加满酒，并给母亲和秀梅杯中加了茶水。

饭快吃完的时候。明宇刻意地看了秀梅一眼。

“爸，妈。这几年劳累你们了！我和明宇敬你们一杯。”秀梅端起茶杯，说道。

“我和秀梅明天早上就要走了。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们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明宇举起酒盅深情地说道。

明宇话未落，两位老人顿时神情黯然。在那一刻，似乎凝固了呼吸声，静悄悄的。明宇父亲端起的酒盅又放了下来;明宇母亲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这么快就走了？”明宇父亲喃喃地说道。

“不能过完十五吗？你们才回来几天，走的这么急，两个娃娃能受得了吗。”明宇母亲说着眼泪已流了下来。

“早上厂里来了电话，说今年工人岗位有调整。让及时回去报道。”明宇无奈地说道。

“好吧。你们放心走吧。明年的时候回来早一些。”明宇父亲说着抽出一根烟，自己点上，起身走出了正屋门。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出泪花。

小芳轻轻地拉住了妈妈的手，眼泪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但没有说一句话。秀梅用一只手把女儿搂进了怀里。小宝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地翻搅着自己碗里的饺子。

晌午饭就这样在伤感的气氛中结束了。

这天下午秀梅在自己屋里收拾着一些衣物，两个孩子不时地围转在她的身旁。明宇蹲坐在墙角，手里拿着一把斧子，噼里啪啦地砍着一些干枯的树枝。明宇母亲在正屋翻了柜子又打开箱子，好像在寻找些什么。天快黑的时候，明宇父亲双手端着一打鸡蛋从大门里走了进来。明宇急忙站起，接过父亲手中的鸡蛋，拎回正屋。

“这里还有一些红枣，走的时候给秀梅带着。她身子一直单薄。”明宇母亲说着，在装着红枣的布袋外面又套上了一个塑料袋。

明宇又转身拿回斧子，在正屋洗了手。这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明宇父亲坐在饭桌旁的一个小木凳上抽着烟，一言不语。

“爸，这里是两千元。你留着补贴家用。”明宇从裤兜里掏出钱，放在父亲旁边的小饭桌上。

“家里钱够用，你们留着吧。”明宇父亲顺手把钱推到饭桌边上。

“你们在外过的好就行。家里我和你爸国家每年还给点，两个娃娃平时也用不了多少钱。”明宇母亲说着便抽泣起来。

明宇一再地让父亲留下钱。突然来了电话，明宇便走出了正屋门。电话那头：明天早上六点整村口准时发车。

明宇又回到自己屋里，看着两个孩子，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舍。明宇抱起儿子，亲了一下额头，蹲了下来。又朝着女儿说道。

“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平时多照顾着弟弟点。”

小芳“嗯”了一声，便抱住了爸爸的一只胳膊。

那晚，一家人都睡的很晚，但都没有说多少话。秀梅把个孩子的衣服分别叠好了放在柜子里，才上了炕。她望着一双儿女，心都碎了。外面起了风，但很寂静。

这夜，对于一家人来说：害怕短，又害怕长。

天空还是一片漆黑。从灶房里传来了拉动风箱的声音。明宇母亲已忙活起来。她把一打鸡蛋一个一个地放进了锅里，又忙着切菜煮饭。秀梅听婆婆已在灶房，便起身简单地穿了衣服走出了屋门。灶房里，很是阴冷，只见婆婆在昏暗的灯光下拾掇着饭菜。

“这里冷，你快回去再睡一会。我自己能行。”明宇母亲见秀梅进来急说道。

秀梅一看表，已是凌晨四点多了。她也没有了睡意。便帮着婆婆准备碗筷。其实她也知道：她和明宇都吃不下去。明宇父亲从正屋走了出来，打开了挂在屋崖下的那盏灯的开关。橙黄色的灯光在夜色里很是温暖。明宇听着父亲起来，也穿好衣服下了炕，并走出了屋门。明宇父亲看着儿子走出来，说道。

“出门了多照顾自己，多给家里打个电。”说着点燃了一根烟。

快五点了。明宇和秀梅洗漱了一番，简单地吃了一些，然后回屋把行李箱拉到了院子。明宇母亲把锅里的鸡蛋在凉水里浸湿了一番，装进了一个厚实的塑料袋里。明宇父亲推出架子车，用一块旧抹布把车边拍打了几下。这时，从屋里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哭叫声。秀梅急忙回到屋里，见女儿已穿好衣服，站在地上哄着弟弟。一见妈妈，小宝便扑进怀里，紧紧地抓住秀梅的衣领。

五点一刻了。明宇和秀梅要走了。秀梅想放下儿子，但怎么哄，也松不开儿子的小手。

“带着娃娃去村口吧。”明宇父亲站在门口说道。

明宇拉着架子车。车子上放着他们的两个行李箱。明宇父亲在一旁手扶着箱子。秀梅怀里抱着还紧抓着自己衣领的儿子，紧随后面。明宇母亲一手拉着小芳走在最后面。这一家人就这样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里，急匆匆地赶往村口。

他们到村口时，天微微变亮。大巴车已停在了那里。明宇在司机的帮助下把行李箱装进了大巴车的后备箱里，向父母打了招呼便匆匆上了车。司机催着秀梅快上车。秀梅试着摘开儿子的小手，但几次都没有成功，反而惹得小宝哇哇地大哭起来。小芳见弟弟哭了，也跟着哭出了声音。司机又一次地催促。秀梅使劲扯开了儿子的小手，瞬间递送婆婆怀里。小宝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两条小腿在奶奶怀里不住地胡乱踢打着，两只小手不断地伸向秀梅。明宇母亲一边紧紧地抱着小宝，一边用手抹着自己的眼泪。明宇父亲把风车递了上去，被小宝打落在地。秀梅的泪水早已湿了衣襟，她慌乱中进了车门。车动了起来，秀梅透过车窗玻璃不住地挥着手。车子越行越远，明宇回头再看村口，只见父母依然站立那里，小宝的哭声也依然听的见。

大巴车顺着弯曲的山路前进着。这时，明宇的电话铃声响了。

“那两千元，我装进了你的行李箱的右边角。”

明宇听着电话那头父亲吞吞吐吐的说话声和儿子抽抽搭搭的哭泣声。他把头转向车窗，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