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我在陕西最北边的神木上班,这里故称麟州,原是杨六郎抗击金兵的地方。秦直道也是经这里一直通到了内蒙那边。离家约有七百多公里,回家一次很是不易,虽然交通还相对方便。母亲今年已经七十五岁,在老家虽有姐姐们照顾,也时不时地就想起母亲。而今母亲已是满头稀疏银发,听力也下降很厉害,我们说话一定要很大声才能听得清。</h3><div>母亲姊妹三人,很小时候就失去了双亲,因此是叔父照看长大成人,那时候家里条件都不好,因此自然是受了不少艰难困苦。外婆去世时,舅舅才过百天,很难想象才七八岁的母亲和姨妈是怎么样照管舅舅的,这样的艰辛我们没法想象。</div><div>母亲家距我家约十里地的滩涧,那是座落在一座石头山下的村庄,这里又分为东场和西场两个村落,外婆家就在西场。老房子在巷子里最里面,南北很长,南北都有一个门,南门就面对着村里的城墙。等到舅舅成家的时候,老房子从中一分为二,北面是五姥爷一家,南面是舅舅家了。记得每到麦耙、过年这些节气,母亲一定会带了我们姐弟几人,步行十里,顺着那样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穿过几个村落,来到生养了她的这个村子,推开支那扇吱呀呀响的厚重斑裂的门,探望养育她们姐弟的叔父,一起长大的姊妹弟兄,她牵心挂肚的弟弟。当然这些时候也是我们一年中最为高兴的那么几天。</div><div>母亲对娘家的思念一定是深深地挂念在心底的!即使在病危多年后,也记得舅舅的名字,记得她的家原在城墙底下。那一段母亲甚至不能记起我们姐弟几个的名字。不过,对于家的记忆,我却难以解释到底是母亲记住了西场的老家,还是我们的这个家。因为两个家都在村子的最里面,也都紧靠城墙根下,这个我倒是难辨了。</div><div><br></div> <h3>在我记忆里,母亲一直是我们家里最为任劳任怨的。爷爷和婆年事已大,父亲在外上班,两个叔叔和姐姐们都在上学,我和弟弟年岁尚小。在生产队靠工分分粮吃饭的年代,母亲便是田间挣工分的主要劳力了。一家老小十口之家,苦力之重,可想而知。更不必说家务琐事穿鞋穿衣几乎是手工来做的。</h3><div>母亲一直以来很是瘦弱,我看到姐姐很小时候,母亲抱着的照片,就很瘦。这样瘦弱的状况一直延续了很长时间,身体素质自然不好。记得有一次,母亲在院子里淘晒粮食,往起一站,然后就直挺挺倒了下来,我是看见奔跑过去,也没跟上,还是就那样摔在地上,年岁尚小的我,只是感到害怕……。这样的状况,有好几次。后来检查,说是贫血。父亲去世后,母亲大病一场,以至于失去记忆,后来又病了几次。几次病重医院已下了病危通知,住院了很长时间,终于好转,也算是奇迹了!</div><div><br></div> <h3>母亲是一位传统的女性,平凡的女性。说母亲贤妻良母,丝毫不为过。父亲在上班,母亲操持家务,一家老小,吃穿花用,自不待说,井井有条。</h3><div>当时一家老小,穿的多少鞋子,衣服我不清楚,可母亲夜晚纺线农余织布,却是常见不鲜。多少个夜晚,我就是躺在纺车旁,在昏黄油灯的光线下,听母亲轻唱着‘’三滴血‘‘、‘‘虎口缘‘’这些秦腔小曲,和着纺车的鸣响声中入睡。即使少有的较闲暇的时间,也是边拉家常边一针一线纳着鞋底子,只有这样方可叫一家人不至于衣衫褴褛,粗布衣衫鞋袜,虽然并不光鲜亮丽,却整齐舒适。每当这时,我就想起当时村里有句俗语:白天悠悠转转,黑了点灯纺线。就在心里对这句话感到不平,这人哪里知道当时农村人哪有时间白天去为自己家里纺线呢,多少人都是这样熬夜方能使一家人的温暖有保证呀!</div><div> </div> <h3>母亲的柔弱是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母亲个子不高,再加上瘦弱的身体,体力活按说不应是常做的了。那时候,不行呀,农田里的活是没有轻松的。翻地,用一张铁锨一锨锨翻起干瓷的土地,一翻就是两三亩地,这样苦累的活,在母亲看来是一定得去干的,要不怎么下的了种呢?父亲去世对母亲的打击是巨大的,可就在那么巨大的打击和心理压力之下,母亲和我翻沟越岭去给年事已高的婆用架子车拉回一副寿材。我只能理解在母亲的心里,父亲走了,该尽的责任还是要尽力去做的,母亲在替代母亲做的是作为儿子必须尽的责任。因此,母亲的瘦弱仅仅是在身体,内心的强大,从中可见一斑。</h3><div> </div> <h3>母亲在病了以后,很长时间以内,连自己亲生的四个儿女也不能辨认,叫名字也不能叫的上来,那一阶段,是我们最为沮丧和消沉的时期。儿女们只能以自己可以尽力的的方式使母亲恢复,这是一个长达几十年的时期。最终母亲还是能分辨的出来四个儿女、媳妇、孙儿孙女等人。也是我们作为儿女的福气,也是母亲的福气!</h3><div>母亲对父亲的思念虽因病丧失记忆而并未因此消失。我记得在连我们儿女也叫不起姓名的那个时期,在父亲烧纸的时候,竟然哭泣父亲离去的苦衷,听到这些,我的泪水无声的跌落,内心的悲伤无法言表。只能从中看到母亲对父亲沉痛的思念和深情。即使多少年过去,现在看到父亲旧照的时候,母亲也能一口说出与父亲的关系,其他的旧事却未必记起。从上面的这些所有情形中我能感受到,夫妻情深而不断的思念是深深埋在母亲的心底深处的。这也就难怪,母亲在父亲去世后很多为家庭的付出是多么的无私,爱就是分担,承担和付出,别无其他。</div><div><br></div> <h3>母亲对儿女们的爱我能从很多细微的生活细节中感受到。那是充满母爱的慈祥,又满含了严厉管教的爱。记得上学的时候,英语成绩有一段比较差,父亲交待母亲督促我的学习。每天饭前要背诵几个单词否则不许吃饭。母亲是很严格的要求我一定背过了,方可吃饭,有时候我不愿意,就不厌其烦的说理,直至我背过。我上班初期,给办公室打扫卫生,回到家的时候,就不愿打扫家里地板,有时候姐姐就说我,妈妈就不让说,说在单位打扫卫生,家里就别扫了。我深深理解妈妈的心思,她怕我有自卑的想法。因此,虽然话语并不多,妈妈给儿女们的爱我们能深深地感受到。</h3><div>妈妈很要强。在我眼里,妈妈从没有因为生活的艰辛对谁诉苦。不管是在酷热的田间地头,还是在经济拮据的日常生活中。妈妈心里最想要的,是一台缝纫机,那是可以为全家人服务的一件现代化的家具,可最终,可最终还是没用上。因为家庭的拮据不允许。可全家人的穿衣并未因此短缺。那只是母亲心里的希望。经济虽拮据,我的印象里,上学的学费,从没有因此而短缺,我们姐弟几人上学,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div><div><br></div> <h3>母亲对生活的改善一直充满了希望。不管是在生产队挣工分的艰难时期,还是在责任到户的变革年代母亲只是始终努力的劳作,同父亲一起努力改变着大家庭的面貌。等到生活稍微好些,母亲还思谋着能做些小生意,以使家庭的生活得到更大的变化。可就在一家人都在为更美好的生活憧憬和努力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却降临在母亲肩头。父亲病故是母亲不能承受的噩耗。这一切的美好和幸福瞬间化为乌有。</h3><div>终于,母亲病倒了……</div><div><br></div> <h3>对于我们姐弟几人来说,最艰难的,就是母亲生病的那几年。我相信,母亲的病不仅是身体的病痛,精神上的难以承受的苦难。当我看着护士用几乎野蛮的方式给母亲口中塞入棉签,只是为了防止因过度的抽搐而咬伤舌头;当我用尽全力和几个人压着母亲,就只为给母亲一剂安定使她稍微安静以便治疗;我的心底的确已无法承受。好在,母亲还是逐渐康复,这是多年来我心里最为欣慰的……</h3><div>母亲的康复,也不是完全的。生活还需要照顾。唯独对儿女的惦念,对亲人的思念,对家的眷恋是深埋在心底。之所以这样说,我从母亲的自言自语中能感受到。常常会对着窗子念叨老妈妈,我明白是在念叨奶奶。念叨家里就剩这么几个人,念叨我的姨姨自己的至亲的姐姐,念叨小弟咋不见了,让我们去找回来。我就解释,大了,出去工作了,等等。母亲竟不知,这些过去的旧的记忆,已不再如前,都已经无法再现……</div><div><br></div> <h3>现在,母亲还好,只是听力不如以前,身体却还精神,对很早的人,事也还在念叨。每次回家,看到母亲,坐在床边听她念叨,躺在床上看母亲一脸笑意,是我最感轻松的时候。为母亲做顿家常饭,带母亲尝一碗老家的羊肉泡,看着她慢慢的吃下,是我感到最幸福的一瞬间。这几次回家,母亲在大姐的启发下,竟然能唱起早先时常能唱的秦腔的老调,虽然音调并不准,却看她投入的神情,满脸的轻松,洋溢着笑的面容,我心足矣!</h3><div>母亲年事已老,无有其余的心愿。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看到她无忧的笑脸,如童真般的欢颜。母亲为我们受了很多的苦和难,儿女们能为母亲做的,却只能是照顾好她的生活,让她无忧,仅此而已……</div><div>很早就想着写写母亲的事情,可很多事情,却不知从何来说,随想随写,有感而发,聊记如下:</div><div>未思身苦难,贤孝身为先。</div><div>严慈训儿女,礼数尊长传。</div><div>志强甘自担,女中坚如男。</div><div>几病入狱炼,还如松柏健。</div><div>琐事无大小,慎慎记心间。</div><div>儿女孙儿愿,慈母身心欢。</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二零一六年十月二十四日完稿于西安至安康列车</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