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毛新建

洗澡

父亲咽气后，我用温水伴着泪水给老人全身擦洗一遍，这是最后一次为他洗澡了。父亲从八十岁开始到八十八岁病逝，每逢周日我就陪着老人去洗澡。

开始时，很不习惯老浴池的气味以及嘈杂的声音，总是在中午时间，浴客最少的时候去。

母亲有一次小声地告诉我：你父亲十点多就站在窗口往下望着，在等你，他不让说，你知道就行了。

母亲的话字字叩击着我的心扉，每逢想到父亲那殷殷盼儿的眼神，就是百感交集。我现在感同身受，听说孩子要来时，也是心神不定。有时到小区门口张望，见了孩子还佯说在散步。

父亲不喜欢支使人。考虑到老人的岁数，起初安排了搓澡工，但被父亲拒绝，看到他吃力的样子，我就帮着搓后背。

这后背是那么的熟悉。小时候，父亲用木盆、搓板洗衣服的背影至今不忘，用力搓洗而显露着有力的后背，现在是绵软无力。

那时，父亲是要洗去我们身上所有的污垢，让我们永远保持干净；现在，佝偻着脊背是投给我们的一声问句，你们工作生活的可好?

洗完澡，泡上一壶茶水，让老人休息。我有时就给他剪指甲，望着这双苍老的手，这双给我们带来幸福的手，显得这么无助。

父亲的这双手，工作的时侯，给职工送去了温暖。退休后用这双手好施善捐，在汶川大地震时，虽然重病在身，还是被搀扶着下楼去捐款。

父亲的这双手，做出了全家喜欢吃的菜，火锅是我最喜欢的大菜，红色的肉丸，白色的鱼丸，粉丝，皮肚，海参，青菜配上高汤，至今仍是我舌尖上的念想。

握着老人的手，感受着勤劳和善良的问候。

洗完澡，就是静静地躺着，我们谁也不说话。听着周围的人海阔天空的聊天，不爱热闹的父亲像是在听收音机，既专注又恬然，听累了，就睡上一觉。

在父亲的身边，我能感受到父亲的满足感。与其说我们都习惯了周围的嘈杂，不如说我们幸福着相互的陪伴，爱的传递就是这么简单。

在父亲的身边，我是出海归来的船，依偎在静静的港湾。即使父亲不发一言，身边又是嬉笑吵杂，也不妨碍能听见父亲此刻的心声，父亲，你想说什么，我知道。

在父亲的身边，浮想联翩。父亲不善言谈，我们沟通也少。最清晰的回忆是他曾经对我说过的两句话。

年少时，刚学会骑自行车，和父亲一起骑车去看电影，我骑车横冲直闯，路上有坑也不顾。父亲赶上来说：见到坑要绕行。一句提示，成为我行走在茫茫人生路上的明灯。

工作后，曾经自我感觉春风得意，欲行天马当空之志。其实，那点浅薄无知的猴戏，自然逃不过父亲深谙人世的眼睛。父亲提醒我：不图你当个什么官，挣多少钱，要好好做人，老了的时候，心里干净。

这两句话简简单单，我从中受益匪浅。父亲，你虽然少语寡谈，你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寥寥几句，胜过千言。

昨晚梦见了父亲，今天是周日，还去那家老浴池，去洗澡——

追

梦境诗

吞下两粒安定

沉沉欲睡

有人喊我

起身披衣去追

望着前方熟悉的背影

一阵心热

迈不开腿

你怎么不等等我啊

我知道你是谁

熟悉的咳嗽

虚弱的喘息

佝偻着背

多少年

默默地相伴而坐

简单对语

简单到省略了

对你的称谓

今夜

你一定是追讨

索要你唯一的尊贵

父亲

一声呼喊脱口而出

撕裂了夜空

月亮动容

星星落泪

醒来时

贴着湿透的枕巾

分明感觉那颗心

还在不停地

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