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自从外出读书工作后,记忆中没再回去过外婆家,但是小时候熟悉的场景,那一方的山水却一次次跃入我梦中,久久萦绕,不肯离去。</h3><h3><br /></h3><h3> 也念叨了好多年,终于在今年大年初二,与夫人约了姨,姨父,姐姐,表弟一起去到外公外婆的坟前拜年,也顺道去外婆家老宅附近走了一回。年过古稀的母亲和大舅也一同随往。</h3><h3><br /></h3><h3> 记得以前去外婆家都靠走路,沿公路走到铁冲水库,在水库尾再沿河道边的小路一直往上走。有几个特别的地点是需要记住的,所以每走一段我就能算计大概走了多远,还需要多久可以到。第一个地方是龙潭仟佛庵(沿途有好几个称某某庵的地址,我疑惑是否曾经有好多和尚尼姑在那一带修行)。走到那里就走了一半多,陡峭的岩壁,上面是山村里最完备的小学,周围小学念到高年级的学生会汇集到这里来上课。想念那石壁更多的是想到冰棱,每到冬天天冷结冰的时候,那长长的冰棱从高高的石岩上直挂而下,那场面蔚为壮观。</h3> <h3> 第二个地方是泻衣潭,那一片似乎就是一整块大石头,河道在那一个拐弯,一个深潭,水清见底。沿路往上走,在路边石头上有一个牛蹄印,所以那里俗称牛踩石,当地有一个美丽传说。小时候有一次父亲带我从外婆家去桃江,跟我讲沿途这些个地名的逸闻传说,我觉得好神奇,回家特地写了一篇作文。走不多远就是苏家湾,路边一口山泉井,每次经过我都要在那里停留歇息,用手舀水喝。到那就走过三分之二的路程了,不必急赶。坐在井旁歇息,常常冒出奇怪的想法,待学到"西门豹治邺",我幻想西门豹就是在旁边的河边高堤上抛下女巫婆及弟子,及至治邺功成。</h3><h3><br /></h3><h3> 再往前走,过了一道弯,站在路边,抬头从山峡中往上望过去,可以看到外婆家房子的屋脊。</h3> <h3>外婆家是在清静仑的半山腰,那一片叫楠木坑。即使到了山脚,也需要积攒一些气力才能走上去。山脚有河,需要小心踏着河中的大石,跳到对岸。小时候曾经不小心跌到水里。铁冲水库水源源头就在这里。上山的路走一会,旁边有一块大坪,以前那是楠木坑最热闹的地方。村里的粮食在那里晾晒归仓。小伙伴们在那里嬉戏玩耍,大人们也在那里乘凉聊天。往上走,路边有几棵大松树,需要几个人才能合抱,肯定有上百年的树龄,可惜的是这次去却再也见不到了。只剩下一棵大枫树和一棵大栗树。大栗树旁原来有一块比较平整的地方,那里曾今有一个大围屋,土木筑构,还有带木板的楼阁,小时候对我而言这是块神秘的地方。往上一百多米就到外婆家了。一条路上去在一处分叉,往左上到外婆家,往右斜上到舅外公家。分叉处往上上一个大菜园子。这次去大菜园子也不存在了,变成了一片树林。</h3> <h3> 每每在快到分叉路口,外婆就已经在屋前张望,大声叫我了。这时我所有的疲劳一扫而光,脚步也轻快起来。</h3><h3><br /></h3><h3> 大舅结婚后在分叉路口左上方建了房子,所以后来去到外婆家会先走过舅舅家门口。外婆家的房子是用泥土砂石整体筑构的。一所大房子一边是外婆家,一边是叔外公家。横堂屋在路边,房子是依地势建的,所以地基不一样高度,横堂屋中央有挖了一口地窖,里面总有我们想吃的好东西,平时窖门用锁锁住。后面是外婆的房,窗外是通往清净仑的路,路基几乎平到窗台。从横堂屋到厨屋有一级台阶,厨屋很大,有一个大火炉和一个大灶炉。平时主要的活动场所就在这里,大家围炉而坐,喝水聊天,吃饭也在这里。火炉旁靠横堂屋靠墙放了一个大座筒,看起来象现在的沙发,不过有顶,有高靠背,两边也是实木板,整体象半个大圆筒,有靠手的地方,一般会是最年长的人才坐那个位置,当然小孩是很想爬进去坐的,那里最舒服,尤其在冬天晚上烤火的时候。另外有两间住房,其中一间靠堂屋的主房当作舅舅的新房。另有一间厢房,相对要阴凉一些。厨屋往后有一个天井,后面一排杂屋。靠外门边有一个大灶,逢年过节打豆腐做年糕做米皮巧果都要用上。我享受揭开锅盖水雾氤氲的时刻,马上就有好吃的了。记得小时候也曾在天井旁榨油,不记得是桐子油还是茶油,大人喊着号子,用大木头撞击,让人沸腾的感觉。屋后是一个菜园,园子里种有果树,每到放假,我会念念不忘那里的桃子,李子,梨子。李子有两种,一种很大个,叫牛滑酸李,我更喜欢小个红色饱满的小李子。有一棵很大的梨树,梨子不大,有些涩,但是可以放在火炉边煨熟了吃。我也喜欢跟着大人一起推石磨磨米粉,磨豆子。一人推磨,一人添料。听着石磨嘎嘎的声音,看着又细又白的米浆豆浆顺着磨盘汩汩流下,感觉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每年都会有自制的粑粑,年糕。外婆家有两只粑粑的木模,一只有鱼,另一只有花,花开富贵,年年有余,寓意都是很吉祥美好的。粑粑蒸熟后出锅,当然忘不了点上一点表示喜庆的红色。不是过年时节,还会做一种桐子叶,箭竹叶包裹的粑粑,有特别的香味。我一直喜爱小小的箭竹,打算在老家房子周围种上一丛。</h3> <h3> 外婆一家人都是很勤劳的。外公在我不到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母亲一说到外公就是一脸的幸福,用母亲的话来说,外公对她的爱不亚于我对女儿的爱。我家第一次建房子就是外公一点点把建筑木料扛下来的。外公的生日在端午节前几天。外公总对母亲说,我过生日你不要回来了,免得麻烦,但是到生日那天,外婆发现外公总会站在屋坪里朝山下看。外婆老笑话他一面拦客,一边盼客。母亲一直跟我讲她生我前外婆要她去捡茶籽的往事。她从树上摔下来,差点流产要了我的命。这次去母亲特意指给我们看当年爬树捡茶籽的地方。</h3> <h3> 外婆家亲戚很多,外公有一个哥哥二个弟弟三个妹妹,伯外公年轻时抓壮丁当国民党的兵,应该是去了台湾,一直没能联系上。其他家都有一大群子女,大家的关系也一直都很好,所以逢年过节都是非常热闹的。记得小时候在外婆家住了一个老人,是外婆的姨,常年住在厢房,身体不太好。后来在外婆家过世。外婆的哥哥跟外公的一个妹妹结婚,所以母亲称呼舅外公叫舅舅,称呼舅外婆叫姑姑,他们关系特别好,从来没有红过脸。舅外公性格温和沉默,非常勤劳能干,把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净整洁,在房子旁砌了一个水塔,用整根的竹子打通连接起来,把山泉水引到了家。舅外婆生性幽默,会把事情说得惟妙惟肖,小时候总喜欢听她讲故事。叔外公会打猎,有时会猎到野猪野兔。母亲说小时候都是叔外公带她玩,所以他们感情一直都很好。叔外婆在我印象中最深刻的是讲卫生,最多隔一两天就要洗蚊帐被套,这在当地是绝无仅有的。</h3> <h3> 山里人都很热情好客,所以我很喜欢呆在外婆家。附近经常有很多同龄的孩子来玩。当时没有电,没有手电筒,没有油灯,一个火把就可以把大家的热情点燃。漆黑的夜里,摇曳的火把把年轻人从四面八方带到一起。他们视力好,很远就可以认出一个人,听力好,这个山头对着那个山头喊就可以互相交流。逢过年,我在外婆家时,还没等我起床,就有一帮孩子集体出动,闹闹哄哄,挨家挨户去说"拜年呢、老板屋里拜年呢...…",主家都很高兴地拿出一把花生,一把瓜子,几颗糖,几个粑粑。到另一家当然又多上了这家的小孩,所以队伍越来越大。等一圈走完,孩子们就有了整个节日都吃不完的零食。大人过年也爱串门访友,一块年猪肉,几个纸包封是标配。大家长幼有序,一家接着一家,吃着丰盛的饭菜,聊着一年的逸事,展望着来年的丰收,热闹有了,年味就来了。</h3><h3><br /></h3><h3> 靠山吃山,有点田土,山里的日子还过得去,只是余钱不多。再后来,慢慢有人出去做事,觉得山里交通不便,就有人开始往外搬迁。慢慢地,亲人都下来了,我便更没有机会上去外婆老家。</h3> <h3> 新修好的公路通到了龙潭,再往上也有土公路或者不是很宽的水泥路,倒是我以前常常走过的土路好多找不到踪迹,被挖掉改宽或者没在柴草丛中。我们先开车到清净仑山顶。外公就埋在那里,四十年后我再次来到这里,旁边多了三外公(外公的一个弟弟)在那边与外公相伴。在与外公拜年时发现旁边有金蟾蜍,今年过年温度不低,蟾蜍已经出土了。大家都说好兆头,招财进宝,外公会保佑我们的。</h3> <h3> 山顶不再有公路往下可以通车,只能把车往回开,再从另外的地方开到楠木坑山下。其他人从山顶沿原来的老路步行到山腰,到外婆家老房子处汇合。山顶有大舅的田土,一季没种,已经是杂草丛生,黄黄的草斜长在田里,别有一番味道。待到春天长出绿草,更可拍出大片效果。</h3> <h3> 尽管多年不曾爬山,年逾古稀的母亲和年近古稀的大舅还是轻车熟路,丝毫不比我们走得慢,如果不是满路的落叶使路变得有些滑,他们走得更稳当。母亲下山时一马当先走在前面。</h3> <h3> 待我停好车再往上走,他们早已经在山腰处等候多时。沿路往上走,以前的老路好多都被淹没得看不见了。记忆中的沿途的老房子也都没有了。山窝里姨娘家的房子拆得只剩下一个框架和破损的屋顶,雨水在斑驳的墙壁上淌出几条长长的痕迹。两棵大树默默地矗立在那里,这是唯一熟悉的记忆场景。</h3> <h3> 从大舅老房子后面上外婆家的路完全被冬芒淹没了,我毫不犹豫地侧身对着冬芒奋力蹚开,用手奋力拨出一线缝挤了过去,茅草深深地亲吻久违的我,在手上留下鲜红的吻痕,而我全然不知。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走过去就是外婆家了。然而,千万遍出现在梦中的外婆家的房子不见了一点踪迹,杂草丛生,荒芜一遍。我默默地在旁边站立良久,过去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我彷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h3> <h3> 记得往左原来有块大地坪,外婆在那里晾晒东西,在坪里对着下面或者对面的山头喊,大声地与人说话。外公应该也是在那里张望,等母亲回去给他拜寿吧。我也曾一次次站在那眺望远处对面的山。那边的山腰上也有房子。如今这边山头的房子不在了,那边却似乎不见少,山顶还装上了风力发电机。</h3> <h3> 以前外婆家需要去一个山溪边的山泉井里挑水的。那水是从石岩里一滴一滴地渗落下来,一口不足一米深的井长年不断流,即使在冬天也会冒出丝丝热气,夏天井水冰凉,这是我迄今为止喝到的最为甘甜的泉水。我第一时间赶过去,遗憾地发现井已经被石头淹没,看不出一点原来的样子了。</h3><h3><br /></h3><h3> 在井旁我注意到有人匆匆走过来,这也是我上山以来看到的唯一的一个。虽然一个照面,我竟然马上认出他是我花姨的大儿子(三外公的外孙)。岁月的沧桑把小时候敦厚朴实的小伙伴变成了一个有点点木讷的中年人,头发花白,衣衫有点破损,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我唐突地问他你是那个谁吗,他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我马上介绍了我自己,告诉他我们一行人来的。原来我们的车就停在他家旁,他要上山找他的猎狗,大年三十跟他一起上山打猎,回来时被别人送亮(大年三十给过世的人点香烛,引他们回家过年团圆的老家风俗)放的鞭炮惊吓了,没跟他一起回家。他是这一带的好猎手,常可以捕到各种猎物。在以前,当地人总抱怨野猪吃了土里的红薯花生,弄坏庄稼,我也曾见过野猪窝,也目睹野猪带着几只小野猪在大路上走。如今应该少些了吧。</h3> <h3> 水井旁边一条通往另一处的小路也被吹倒的竹子挡住。依稀可辨路的痕迹。落叶掩盖了往日的繁忙。</h3> <h3> 到处都是竹子,我终于明白楠木坑的地名由来,应该就是这里出名的楠竹吧。</h3> <h3> 外婆去世后埋在屋后山上大舅家的一处水田上面。外婆一直想着要住到山下去,不愿意和外公一样埋到清净仑山顶。只要没有那么高,她也心里高兴一些。</h3><h3><br /></h3><h3> 大舅的那丘长长的大水田如今被浓浓的芒草覆盖。大舅说以前插田,一个人一天插不了两倚。跟外婆拜完年后,我们在大舅大田边合影留念。这确实是一个好地方,有养蜂人沿着田放了几十个蜂箱,应该可以收获非常优质天然的蜂蜜。</h3> <h3> 给外婆拜完年,下山的路上,看到好多棵板栗树,大舅说有些是他种的,一棵树可以摘几十斤的板栗。还有一些猕猴桃藤和羊开口藤。这让我想起更多的念念不忘的山中美味,我们相约等成熟时再上山来采摘,重拾记忆。<br /></h3> <h3> 后记:我们怀念过往是在怀念那一份乡情,那一份热忱,怀念平安,团圆的幸福时光,怀念曾经的恬淡愉悦。</h3><h3><br /></h3><h3> 多年以后重返外婆老家,有一些伤感,有一些怀念。外公外婆不在了,承载几多欢乐的房子不在了,曾经熟悉的场所也不见了。好在我们的亲情还在,我们的真诚还在,大家的见识越来越广,生活也越来越好,后辈们也都很有出息。小舅的儿子正月初七结婚了,小姨的女儿正月初八生了可爱的宝宝,外公外婆在天之灵肯定会很欣慰。</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