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琉璃厂到鲜鱼口儿

芳嘉园过客

狗年年初六，闲着没事，就想逛厂甸，怀旧一下厂甸、琉璃厂、大栅栏、鲜鱼口儿……虽然心里头早就明白，儿时的记忆，也就是个记忆，怎么找也找不回来了，可就想找找，找着玩。

于是，从琉璃厂奔东，走着瞧，找啥算啥。

北京的厂甸我只是上小学的时候去过。印象中的春节厂甸人山人海，大串的糖葫芦（其实只有山里红，没糖，真够长，大人一手把一头举着，像个山里红搭的圆拱大窗户）、秫秸杆的风车、吹的糖人、捏的面人……因为除了春节，别的时候不往那边去，所以那时候厂甸的位置，今天还真说不好，应该是一条大胡同，名字就叫厂甸或者厂甸胡同。或许我记错了？

今日的琉璃厂早不是儿时的样子，铺面房基本上都是“新古董”。

这是传说中的澄浆罐吗？不像是要卖的，难道有卖蛐蛐的或是斗蛐蛐的地角儿？

南新华街上，一得阁附近大部分文玩铺子都关张了，一得阁的旗舰店还开着，就我一个顾客和一个店员。然后到荣宝斋转了一圈，买了袋印泥。

出来向东，东琉璃厂把口儿的是中国书店。琉璃厂中国书店是北京文人笔下的好去处，是喜欢淘古旧书字画人的乐园，其实是苦中作乐，在里面泡上一天，也没找到自己中意的玩意儿是常有的事，或者看好的或者经人介绍专门来买却被人捷足先登了，最苦的，莫过于好东西拿在手里，身上却没有足够的钱。

中国书店人气还挺旺，穿过一条通道走到后面的一个小院里，一眼看到院子靠西南角的窗台儿上，码着一堆的澄浆罐。那可是我在东城的芳嘉园小院儿里经常看到的，是王世襄先生当年斗蛐蛐用的。听王伯伯讲过他斗蛐蛐的经验，冬天出门，刚烤出来的烧饼包张纸，在澄浆罐盖儿上放一个，底儿上放一个，到芳嘉园胡同口外找一个什么老头儿大战一场。到了老头儿那儿，这蛐蛐预热得正合适，烧饼也不烫嘴了，一边儿吃烧饼，一边儿看俩蛐蛐掐架。

王世襄先生题匾。本来拍了两三张，谁知把清楚的删了，就剩下这张看不清的了。

想着王伯伯，就看见一小门儿上有块匾，正是王伯伯的墨宝——贤燕堂。

没找到贤燕堂，走到头儿就是这个楼。

我走进去，没找着这个“堂”，两边儿都像住家儿，上了个台阶儿，就是一个有点年头的旧楼。“昔人已乘黄鹤去，尚留额匾贤燕堂”。

著名笔庄戴月轩。

陈半丁题匾。

贤燕堂斜对面儿就是戴月轩，匾额出自书画大家陈半丁之手。戴月轩就是戴月轩，就说端砚，与一般文玩市场“毁”人也毁物不倦的货色就是不一样，无论刻工还是款式堪称精致。其实，我不懂砚，因为从来就没用过好砚台，不光我没用过，我那被人称之为书法家的老爷子，也没怎么用过好砚台。人家送的砚台甭管多好，不是转赠好友，就是束之高阁。他就用最常见的大圆砚台，盛墨多就行。

徐悲鸿题匾金涛斋。

往东不远，看见一小门脸儿，匾上写着“金涛斋”，出自徐悲鸿先生手笔。乍一看，不知这个斋是个什么铺子，细细一想，这应该是给齐白石、徐悲鸿等大家裱过字画的刘金涛老先生的裱画店。听老一辈书画家说，京城里好的裱画师傅不难找，可能给书画配出合适颜色儿的，就金涛这独一份。说选个合适色儿的绫子谁都会，刘叔叔会染绫子，他调出的绫子色儿，和书画相得益彰，让书画增色，这是一绝。如今这金涛斋应该是小刘师傅当家了，得了父亲的真传加上自个儿又好琢磨，也是裱画的高手。

门口的车一挡，只能斜着拍过去，对联内容凑合看。

门口有“绝对”的两层楼的画廊。

再往前走，一画廊门上的对子让我好笑，上联是“到此已穷千里目”，下联是“谁知才上一层楼”。落款黄永玉。也只有黄叔叔能想出这么绝的词儿。路上我就琢磨，这是要“褒”呢，还是要“贬”呢？用在这建筑只有两层的画廊，或许是“褒”，换个地方就不好说了。

杨梅竹斜街街景。

世界书局旧址。

新派茶书店。

杨梅竹斜街的旧院门。

继续往走到杨梅竹斜街。虽然叫街，今天看也就是个宽点儿的胡同。不过什么都不能较真儿，如今金鱼胡同是双向四车道外加两条非机动车道，它不是还叫胡同吗？杨梅竹斜街里有着不同时代留下的痕迹，世界书局旧址，应该是上海世界书局的分号；更多的是七八十年代的建筑，当然，还有本世纪装修的新门脸儿。

当年的立体电影院大观楼。

启功题匾大观楼。

一出杨梅竹斜街就到大栅栏，马上感到年味儿爆棚，与琉璃厂的清净整个儿一百八十度。或许是头一天厂甸文化庙会结束了，人就不往琉璃厂去了。要不就是看着用不着、不会用还齁贵齁贵的玩意儿运气，就没打算正眼夹它。总之，甭管怎么说，“吃”和“用”在老百姓那儿还是顶在头里的事，其实，“吃”、“穿”、“用”里的学问不也是文化嘛。可不知打什么时候起，吃、穿、用里的学问就不入流了，文化被玩儿得离老百姓越来越远了。

一进大栅栏西口就是大观楼影院，据说是京城最早的影剧院。我对大观楼的印象是北京六十年代唯一的立体电影院。那时候儿的立体电影和今天的3D可是不一样，眼镜俩镜片一边红一边绿。小时候就进去过一次，是两个短片，名字没记住，感觉银幕上的车子冲自个冲过来，大抓斗把前排人的脑袋“抓住”了，今天的话说就是够刺激。年轻人看了可能会说太out了。在我的印象中，大观楼只放一个电影，就是《魔术师的奇遇》，不知放了多少年，但我没看过。

六必居。

往里看，似乎看不到当年的大缸了。

路边上，王麻子剪刀、张小泉剪刀、同仁堂、大栅栏商场、瑞蚨祥应该还在老位置。挺让我纳闷儿的是，不长的大栅栏，隔不远就有一家稻香村，从西口儿到东口儿，不下六七家。这么个经营法，不是自个儿踢自个儿场子吗？你看人家“六必居”，分号也不少，还供应给超市，可没有在一条街上扎堆儿的。

说起六必居，我印象深刻，因为我是卖过咸菜的。因为七十年代卖过咸菜，我去过当时的酱菜厂，看见过过酱菜厂里让讲究人吃不下饭的场景。虽然对我这个糙人影响不大，但因此对咸菜兴趣锐减。一次我们商店副食组组长让我到六必居进点咸菜，点名儿要酱甘螺、酱瓜等。我登上平板三轮，打东四到前门外，谁知，人家那的咸菜供不应求，基本不向东城区供货。那时的六必居还是前店后厂，大老远不能白来一趟呀，我到“后厂”跟他们管事的磨叽，见识了老字号的阵势：院子里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腌制咸菜的大缸半埋在地上，缸口上盖着的大木盖子全包着白布布套。原来腌咸菜的地方应该是这样儿的！还不错，把管事的磨叽得高兴了，答应给我点玻璃瓶装的，我们组长点名要的，每样儿都配点儿，可就是得等下一周才能来提货。

离六必居还挺老远就闻到当年熟悉的香味儿。进店一看，居然还排着队，隔着柜台往他们后院儿看，一口大缸都没瞧见，只剩“前店”了。一个个瓷缸瓷盆里的酱菜，看着就水灵，不同的是当年的“甘螺”如今写作“甘露”。这时一个男售货员推着小车从柜台里出来，一路吆喝着：“借光嘞，别碰着您！”多么熟悉的声音，经过多少年风和雨，如今已成了“借过”。地铁上、公交上，常听到很礼貌地声音在身后说：“借过，借过。”“借过”的意思我说不清楚，“借光”其实是“沾了您的光”的意思，是个谦辞，最常用的地方就是请人家让出点到道儿来。

中和戏院。

都一处门口的长龙。

从“中和戏院”的胡同出来，往鲜鱼口儿走，奔都一处，谁知门口竟站着一队长龙。都一处在鲜鱼口儿外，是北京吃烧麦的老字号。看这儿人多，一拐弯进了鲜鱼口儿。真不愧是餐饮一条街，一水儿的馆子、小吃店，就没看见买卖别的东西的地方。“民以食为天”，都下午一点多了，店里都是人满为患，比大栅栏又热闹几分。几乎每个店都有外卖窗口，于是吧边走边吃。

鲜鱼口儿。

虽然说鲜鱼口儿现在叫餐饮一条街，老实说，我小时候的鲜鱼口儿里，没这么些个馆子，除了便宜坊、都一处，如今生意兴隆的这些个馆子，一个有印象的都没有。这条街和琉璃厂一样，也是重新拆建的。我小时候在鲜鱼口儿里的长巷儿下三条住过，那时候这儿虽然也热闹，靠的是住户多人口密度大，绝不是眼前儿这种繁华。

炸糕辛。

忽然看到路边炸糕辛的招牌，多少年没吃过豆沙馅儿炸糕了！进门在人群中左转右转，看清了只有炸糕排队，主要是现炸现卖等着出锅儿工夫。看来时代变迁，吃炸糕就得排队等的规矩没变。炸糕也没变，还是当年北京清真小吃店的那份儿酥脆，桂花豆馅儿还是那么烫嘴。这里还有艾窝窝、糖火烧、茶汤。超市里都能买着艾窝窝，都是豆沙馅儿，绝不是当年东安市场东来顺楼下的小吃店丰盛公的艾窝窝了，那是白砂糖、青红丝、果仁儿桂花馅儿的。后来住家附近有个地下商场里有个老人租块地儿卖艾窝窝，虽然贵点，但真材实料，口感香糯，每天就上午卖，但没多久就收摊了。估计没人认，赔本。

长巷儿头条。

往长巷儿三条走，鲜鱼口儿竟被一条大道拦为两截儿，更吃惊的是长巷儿头条竟横空出世了一条小河！因为急着想找找长巷儿三条，就没沿河往前走。说实话，这河归置的真不赖。此段的鲜鱼口儿也不是当年的鲜鱼口儿了，而是条跑汽车的大街。

长巷儿三条变化没那么大，我一进胡同，凭着儿时记忆，还是找到了那个大杂院，院子里面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年的样子了。

我住过的大杂院儿的小门儿。

由三条穿到长巷儿五条，找辆小黄车骑到地铁站，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