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案"惊魂

徐彬

<h3></h3><div><br></div><div>事情发生在七四年那年秋天,此时离我因患阵发性心动过速从浙江建设兵团"病退"回杭州已经是两年之后了。在这一年我的同班战友陈君也因为是家长独子而被落实了政策回到杭州。陈君下乡前是杭州一家重点中学老三届的初三生,中学里就入了团,个子长得高大强壮,据说哪一项运动在学校里曾经是上了运动员等级的;此任而且还能说会道,颇有组织活动能力,家庭成份也是当时吃香的"工人",很自然到兵团后很快被提拔成我们班的副班长(班长只能由退伍军人担任)。虽然他大我三岁,但是因为我本身早熟,知识面也过得去,故我们平时互相很谈得来。</div><div><br></div><div>回到杭州后又因我两的家住的比较近,骑自行车不过十来分钟,加上兵团里结下的战友情谊,来往自然更密切了。</div><div><br></div><div>陈君回城后情绪一直比较压抑,我知道他和我一样也碰到找工作难的问题。人的命运在逆境中往往会雪上加霜。有一天他正骑车路过住家附近的一条狭小的弄堂时,正好前方有一位小孩了扔了一块石头过来,恰恰击中了他的右眼。因为一边是骑车向前,另一边是石头飞来,两者在快速运动中对撞,形成了极大的撞击力,结果造成他的右眼严重受伤,当场倒地.....。</div><div><br></div><div>陈君受伤的消息迅速传到我的耳朵里,我立即前往他家探望慰问。他家只有他母亲一人,墙上挂着的发黄的老照片可知其父亲早已离世。陈母平时待人和气但是不善言辞,看到我们去了也就是打打招呼而已,但是我看的出来,陈母对儿子是关心慈爱有加。这也可以理解,陈君本来就是家里的独生子嘛,更何况是孤儿寡母。</div><div><br></div><div>陈君受伤后一直在看眼科医生,但是治疗了许多天,却不见得有所好转。陈君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低落,因此来我家聊天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一次聊天中他吞吞吐吐向我透露了一个秘密,即他不是他妈妈亲生,而是被领养的。话语间,我觉得他为此事对他妈好像颇不谅解,估计他是长大后从其它途径才知道了这个秘密,甚至还可能是最近才发生的事。</div><div><br></div><div>悲剧发生的前一天晚上,陈君来我家说起他的睡眠变得越来越差,特别是家里的房子太靠近热闹的马路十字口,过往的车辆噪音让他彻夜难眠。因此他提出是否能够在白天来我家睡个回笼觉,因为我住在的农大宿舍比较安静,白天家里也无人。那时我家里其实只有我光杆司令一人,母亲已经去世,父亲虽然两年前"右派"摘帽,但还是像"劳改犯"那样被留在原来农场劳动,哥哥在桐庐插队,妹妹还在上海就学。于是我欣然同意,约定从明日起我上班前就把钥匙留在墙门进口的门缝里,他随时来了即可自取。第二天我按约定把钥匙放好后就按时上了班。一上午过得安安静静,却不知那时我家发生了天大的事情!</div><div><br></div><div>中午时分,我突然接到隔壁邻居打来的电话,说你家后院有人从窗里跳出来,全身是血倒在地上。我一听便猜想是陈君,但是好端端的一个来我家睡觉的人怎么会变得自己“跳到后院,满身是血”呢?</div><div><br></div><div>怀着极度不安的慌乱心情,我急速骑车回家。一回到宿舍,发现我家的门被里面反锁了。给我打电话的邻居曹老师简单地告诉我他知道的情况: 上午一开始他听到我家有人不断地走来走去的脚步声,还以为是我在家,后来传来有重物撞击地板沉重响声....;再过会儿就从后院里听到"噗"地一声重响,开窗一看,发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倒在地上蠕动,接着又看到该男子爬回到墙根前用头一记记猛撞墙砖,直到撞得满身是血,停止了动弹.....。</div><div><br></div><div>陈君为什么会这样?我那时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去思考,救人要紧。因为门被反锁我进不了屋,只能立即从曹老师家的后窗翻入到后院。</div><div>虽然墙角旁躺着那个人脸部朝下,但我一眼即可确认确实是陈君! 面对眼前这样一个过去我如此熟悉现在却又完全变了模样血淋淋的人,我心中充满恐慌和不安。我忐忑不安地走近他,突然他身子动了一下。啊,他还活着!</div><div><br></div><div><br></div> 在我下到后院之后,专门闻讯赶来的我小叔以及其他几个邻居家男孩也都从曹老师家翻到了后院。救人要紧,我们一商议,让我们其中一人先爬上我家后窗接应,然后我们剩下的几人在窗下一起用力抱起陈君的身子往上送,窗上的人接住他的衣领和双臂往上拉,就这样活生生将重达一百六七十斤的陈君给搞到我家的卧室里。<div><br></div><div>刚才第一个上去的人已经为我打开了我家的房门,我急忙转回冲入自己家中,看到屋内的场景又使我惊恐万分,因为我看到卧室里居然满地是血!且血迹成喷溅形状,斑斑点点围绕着卧室中间的圆桌子向外展开....。天啊,怎么会这样?!</div><div><br></div><div>躺在地板上的陈君头上的血还在流,我慌乱中也顾不得卫生不卫生,马上用一块洗脸毛巾胡乱先给他包上。此时的陈君又呈现出昏迷状态。</div><div><br></div><div>马上送医院!当时我叔叔立马就去单位借三轮车。“要赶快报警!”不知是谁提醒我说。对,我认识老浙大辖区派出所的姓马的户籍警察,以往每到过年他就要来我家检查“敌情”,教训来探亲的父亲在节日期间不要“乱说乱动”。我马上请邻居代劳前往派出所。此刻,我虽然紧张得魂魄全失,但是还没有糊涂到忘了我这个"血案"当事人是不能离开“案发现场”的。</div><div><br></div><div>马警察很快到了,那时三轮车还没有借到。还真是“老马识途”,马警察一来现场大致了解了情况,一看陈君呼吸尚在,居然就不慌不忙先动手翻起陈君的口袋,还真的找到有两封信,一封是给他妈妈的,一封是给我的。老马大略一看后将给我的信递给了我,我打开一看,信里只有寥寥数行字,写的还是工工整整。大意是他这次眼睛受伤,医生已经判断他即将该眼睛失明,甚至说另外一只没有受伤的眼睛也因为神经相连而可能保不住;因此他对今后的人生已经绝望了,不愿意就这样在黑暗中度过余生,所以决定离开这个世界;考虑的各种死法,想来想去只能对不起我,选择在我家平静的离开……。信的最后一句话是“实在对不起,请你原谅!"</div><div><br></div><div>看完这封“绝命书”,我心里猛地扎了一下。陈君啊,你总算还有点天良,留下了你这封信,否则我真的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但是转念一想,陈君你实在太过分|!居然会想到选择在我家自杀!你这次如果救不回来,让我在这个发生过"血光之灾"的家里今后怎么活啊!</div><div><br></div><div>也顾不上埋怨了,叔叔的三轮车到了,我们几个男生就风急火了地送往最近的浙二医院。当我们把陈君抬出院子时,门口已经是黑压压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们,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充满着特定的惊恐和诧异。此时我知道,此事对我来说还没完!</div><div><br></div><div>送到医院急诊室,我对医生大致介绍了情况。医生接着开始检查陈君头上的伤口及瞳孔等生理状况,此时我看到他的靠近前额的头皮几乎被掀掉一块,露出了头骨,两只眼睛都充满了血丝,而那只受伤的眼睛已经格外突出,肿得一塌糊涂了……。</div><div><br></div><div>未等医生受清洗伤缝好伤口,陈君突然开口吐出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我吃了一瓶安眠药!”我听了又吃惊了,怎么吃了一瓶安眠药的人在我家还会闹出那么大动静啊……。</div><div><br></div><div>此时医生立即决定马上同时开始为陈君洗胃,我们被要求离开诊疗室,并且告诉我们病人不会有生命危险。我们几位做了分工,安排一个人留下来陪夜,其余人暂且回家休息,第二天轮值照顾陈君。此时的我一下子发现我已经几乎迈不开步伐了。</div><div><br></div><div>回到了家中,进门时心里仍然还有余悸,特别是到处可看到已经干枯了的血迹。但是人毕竟没死这一点使我还留有点勇气。此时已经天色傍晚,我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安静下来开始仔细检查各处,力图想还原陈君在我家的时时刻刻。</div><div><br></div><div>首先我在卧室的床的枕头底下发现了安定的药瓶,里面确实空空如也,但是也可能不是一整瓶安眠药,毕竟他失眠不是一两天了。在屋子左边墙边的书架下发现一根已经折断了的“马桶包”带子和马桶包(马桶包是七十年代中国年轻人常用的的一种包,外形像圆筒,包的头上是一连串金属圈,通过一根塑料带子串起来,一拉就可以把包收紧,背在肩头上)。书架旁挨着墙的有一根从上到下的木头柱子,柱子头上有横出一段短木头作为加固。我仔细一查验,在柱子旁发现的马桶包带子是自然断的,并非人为,于是马上联想起隔壁邻居听到的那声重响声,由此推断出可能陈君是在服用安眠药后受不了药性发作前那种难熬的时分,才想到进一步通过上吊来加速完成自杀,未料他身体太壮,塑料马桶包带子根本无法承受其百十斤的身躯重量。同时我又由此推测到他并非是蓄意来我家上吊,否则一定会事先带上结实的绳子。</div><div><br></div><div>吃安眠药和上吊这两种情况基本可以确定了,那么这满屋的血迹又是从何而来呢?我仔仔细细地毯式的检查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但是居然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可导致他头部血液四处喷溅的物件。家里的厨房里菜刀、劈柴刀样样具在,那么"凶器"究竟为何物?此事多年来我苦思冥想但是始终不得其解....。</div><div><br></div><div>尽管还剩下一处疑点,我大约已经可以拼凑出陈君当时的情况:他因为医生的警告而对他双眼失明后的人生产生了绝望和恐惧,也知道了伴随他几十年的母亲居然不是亲的,因此陷入了厌世情绪而无法自拔;他因为顾及母亲的感受及害怕其它自杀方式的残酷而选择了我这个白天没有人的家作为他的自杀之地;他起初想好的是服用大量安眠药,后来由于其强壮的体格使得他在服药后未能迅速奏效,于是就想通过上吊来加快死亡节奏;上吊后因为体重而导致马桶包带子断裂而失败,于是他在狂躁之中,想通过自残方式来结束生命;当他看到自己造成的满屋子血迹后,心里产生了对我的内歉,想死到屋外;跳出窗外后他发现自己还是死不成,又采取用头撞击墙根,直到昏迷.....。</div><div><br></div><div>我知道我的推理永远不可能在当事人口里得到验证,这对他来说是太残酷了。但是相信人在冥冥之中还是有定数的。也许是他自己命大,命不该绝;也许是因为我的家庭及个人已经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上帝实在不忍心再让我雪上加霜,就让他死不成;又也许是我家长辈的灵魂在保佑我,不但让他死不成还将他逼出屋外! 就在陈君试图上吊的书架上并排放着我奶奶母亲的骨灰盒。我母亲41岁离世,父亲一直认为是因为他被打成“右派”的原因导致母亲长期压抑而中年病故,所以一直不愿意安葬母亲的骨灰....。述三种推测中我内心最情愿是相信最后一种….。</div><div><br></div><div>现在就让我直接跳跃到简单地交代陈君后来的结局,否让大家的眼目那么长时间停留感到在阴暗和血腥里,我会心里不安。</div><div><br></div><div>感谢上帝,陈君被抢救过来了。最令我惊讶的是,他的头部受了那么大的创伤,当时就直接影响到他的眼睛,但是经过抢救治疗,到后来他居然没事,两眼都没有失明,虽然影响到视力,但是仍然可以不带眼镜!到底是庸医杀人,一开始就误判了他眼睛的伤势及预后,还是他死过一回后极强的求生愿望帮助了他那么好的恢复,那我就不知道了。</div><div><br></div><div>在他住院的日子里我尽了我最大的力量来帮助他,直到他出院为止。事后我知道我和他的缘分也到此为止了,倒不是我还在计较他的不是,而是我明白在他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以后最怕见的是我!</div><div><br></div><div>虽然避开了一场“血光之灾”,未被牵扯到我的法律责任,但是仍然逃不过人言可畏。各种谣言四起,说法五花八门,最离谱的是他因为与我同时爱上一个女孩,而女孩最后选择了我,所以他采取了这样极端的方法来报复我…….。</div><div><br></div><div>几十年过去了,经历国家和个人的天翻地覆,沧海巨变,我和陈君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听朋友说他后来做了外贸,光景不错,取的老婆还是一个中学教师,两人生了一个儿子。大约在2005年夏季的一天,我从加拿大回杭探亲,一位兵团战友闻讯后做东,请了一大帮战友为我接尘。到了指定酒店的包间,一眼就看到在座的人中就有陈君! 当时战友们都站起来欢迎我,当我与陈君四目相视的片刻瞬间,我相信双方都是百感交集,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div><div><br></div><div>命运,命运! 命运使人与人在特定时间相遇、相识、碰撞、纠缠、分离、重见,期间发生过许多看上去该发生或不该发生的故事,然而万事终将过去,无论过程和结果是喜或悲,说到头来皆是缘分,也由此形成了每个人生命岁月的蹉跎画面…….。</div><div><br></div><div>全文完,谢谢大家耐心阅读和宽容接受,也请大家不要外传转发,毕竟我们这个世界很小....。</div><div><br></div><div>&nbs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