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吴清旺律师

外公79了，妈妈告诉我，外公曾是一家大型国企副厂长，退休多年。中学时代，以衡阳地区第一名考入长沙一中，后因被同桌同学传染疾病而休学，为了照顾弟弟上学而没有复学。但无论如何，那个年代能考入长沙一中，算是知识分子了。也的确如此，外公始终有股知识分子的儒雅气质。

外公有三个女儿，都成家立业，工作都不错。外公三个女儿又添了我们三个外孙。我爸爸开玩笑说：三千斤变成三万斤。就这样，外公退休以后一直开开心心，晚年很幸福。

外公总是面带微笑，生活很从容，对谁都宽容。家里大大小小都喜欢和他聊天，听他讲故事。

然而，生活总有不如意。外婆退休后身体渐渐变差，70岁左右患上了老年痴呆，并越来越明显，现在已经完全不能自理，不得不长期住在医院。我发现，外公的心情也随着外婆的病情日益变差，笑容越来越少，哪怕我们这些孙辈在一旁打闹，他也静静地坐想着，估计想医院里的外婆了吧。

外公和大多数老人一样，也喜欢看电视，但自从外婆住院后，电视里的节目没有了往日的吸引力，总是心思重重，脸色凝重。

今年春节，刚好遇上冬奥会，电视里天天播放激动场面，但对外公，似乎没多大意义。

外婆住院的地方比较远，坐公交车不方便，自从大姨家买了车，来回看望方便了许多。春节假期，大家都回家过年，一下子司机多了好几个。大家每天轮流去医院看外婆。这时候，外公则是必去的，而且必须准时出发，越早越好，否则就自己先下楼在路边等着，并不停地张望，看看接送的车子来了没有。

每天上午十点多、下午三点，外公总是拄着拐杖准时出现在医院走廊里，成了走廊里的一道风景。

外公虽然无力亲自动手，但总是站在床前，看着女儿们一口一口地给外婆喂东西。

我爸爸老家有句俗语：生女儿是福气，生儿子是名气。此言不虚。外公的三个女儿各自分工轮流照顾，给外公带来巨大的安慰。

外公的三个女儿毕竟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无法全职照顾医院里的外婆。于是，专门请了护工与保姆。春节期间，平常护理的保姆回老家了，大家赶紧寻找替代的保姆。

久卧的老人最怕生褥疮了，加上不是专业的人士，第一次遇见家人卧床不能自理，往往缺少经验与设备，经常会遇到褥疮这个难题。卧床病人除了吃喝拉撒需要护理以外，还特别需要每天翻身甚至按摩。有人说，久病成良医，其实护理也一样。一直在身边照顾的小姨和大姨都成了护理专家了。

自从外婆卧床后，生活在外地的妈妈和爸爸取消了往常的春节境外度假，去外公家一起分担照顾外婆的任务。

虽然有护工保姆，但总不能完全放心，也不如自家人更懂外婆的口味。

医生是医生，护士是护士，保姆是保姆，子女是子女，唯有自己亲眼看着心里才是踏实的。任何他人的照顾都代替不了外公自己站在床边俯下身子的那一句句问候。陪在边上的我们，心里明白这一点。

外公自己身体也不是很好，对常见的药物也了解，每次给外婆喂药，总要小心检查一遍。

专家都说老年痴呆无法逆转，可外公并不100%相信。大家都说严重的无法自理的老年痴呆病人无法和家人沟通，外公像是也不相信。近年来，外婆的确不认识家人，至少无法清晰表达与正常沟通。但在外公眼里，那只是表象，不过是不懂事的大婴儿，不会表达的大孩子。他坚信外婆心里明白他的意思，明白他每天和她说的那些话。这不，外婆居然主动伸手去摸外公的胡子，外公很是激动。

这是外公熟悉的动作，这个时候，在外公眼里，眼前的外婆根本不是病人。仿佛这一刻，当年的外婆一切没变，依然如故。

我也相信，外婆心里是懂的，只是不能正常地表达而已。她知道大家的心情，听得懂大家说的话，尤其是共同生活了一辈子的外公的问候。

外公喜欢这样陪着，独自一个人和外婆聊天，甚至聊过去的往事。

半天一次的探访很快过去，外公在妈妈的搀扶下起身离开。外公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穿过那个长长的已经走过无数次的走廊。

春节，家家户户欢声笑语，大街小巷，喧嚣沸腾，各自过着不同的年。远处鞭炮响起，四周欢歌笑语，街上熙熙攘攘，此刻的外公，视而不见，在他心里，唯有外婆，他永远放心不下。

———2018 2 21 Chen Zh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