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div>等到全家的饭菜都做好了,炉子里的柴火只留下透明的红色光芒的时候,母亲就会走到灶屋黑暗的一角,掀开一个小坛子,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白色的几乎耀眼的鸡蛋,对我说:“煨个鸡蛋啊!”这是我少年时代开始就享受到的奇妙的人生盛宴。我就跑到房间,从过去的作业本上撕下来一张纸,回到灶屋,用瓜瓢舀出来一点水,纸放进去,浸湿,就把鸡蛋包起来,那白色的星光一样的东西带着不可以明白的道理被我埋进透亮的火烬里。那是柴火烧完之后最美丽的画卷,我们家任何一个人只要坐在灶口,就会被火烬照耀,眼睛和颧骨,额头和下巴,都会跳跃着惊人的诗意的色彩,尤其是父亲坐在那里,他既会在火膛中间挖一个洞,然后把柴火架上去,随后就告诉我们一个简单的道理:火要空心,人要真心。我们就记住这样的话语,从来不曾去明晰这之间的原理,后来父亲过世的时候,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送他上山,也是一个土坑,一个真实的生命就这样被掩埋,和那些我们从小就在树影下睡觉的松树一样,保持永恒的安静。<br></div><div><br></div><div>鸡蛋被湿的纸包裹着,我们期待的声音很快就会出现。鸡蛋受不了火烬的热烈,便膨胀着,一会就从火膛锅子的底部那里发出“嗤嗤嗤”的声音,白色的丝状的气体会带起来红色的灰烬,仿佛鞭炮燃放之后,某一个残留的炮仗因为引线的问题而推迟了爆炸。这是我们最喜欢的声音,比吃鸡蛋本身更加奇妙,壮观。我们关于一切和人生发生关系的自然景观的真实多情的认识,就从这里开始。煨鸡蛋,烤红薯,没有比这两样东西更加让我们懂得冬夜是多么令人期待了,和母亲衲着鞋底的轮廓是一样的始终保持雪天的温暖的。</div><div><br></div><div>大约几分钟后,包裹鸡蛋的纸,完全烤干,开始燃烧。这时候我们便凭着母亲教给我们的经验,就用了火钳赶快把鸡蛋刨出来,滚动着从灶口掉下来。鸡蛋的壳已经失去了白色的单纯,而有了黄色的斑点,两只手捡起来的时候,得左右摇晃,要不然绝对会热烫得弄伤皮肤,放在抹布上,鸡蛋碎裂的皮肤上拼命冒着白气,整个灶屋充满着鸡蛋的醇香。“先吃啊!”母亲从来不会让我们失望,也就让我们懂得了一份母爱。母爱是不会落空的感情,乡下孩子在成长过程里对于母亲的眷恋,比任何地方的都要来得单纯,深刻。母亲一直借着生活的一点厚赠来养育我们,就像父亲总是在菜园子拔草来保证蔬菜长得更好一样。事实是,他们都走在时间的前面,或者他们就在那里,和我们推开窗子呼吸新鲜的空气沐浴明媚的阳光一样,空气和阳光早就在那里,正如瓦尔特·本雅明说的一样:阳光是“过时”的 。</div><div><br></div><div>煨好的鸡蛋壳极为容易剥去 ,细嫩的蛋白只要用手指一碰,就会马上分开,那是带着回甜的清香,我们愿意花足够长的时间来享受这样的味道,一边是母亲打理灶屋,一边是我们把饭菜端到桌子上,露出来圆满的淡黄,上面有一层浅黄的青色的薄膜,我们就会拿手指去碰,愿意看见自己的手指印子,盖章一样的有趣,好像是对鸡蛋黄说:好了,你是我的了。然而比吃完一整个鸡蛋更为有意思的是,我们的嘴角上总会留着一些淡黄,坐在桌子边吃饭的时候,那个爆花鸡就会伸长脖子,弯着头,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我们……<br></div><div><br></div><div>(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