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芝姑姑

婉晴

文/张旭

秀芝是姑姑的乳名，小时候我就听爷爷奶奶这样喊她。张芳珍是她的学名，挺清雅的。但我就喜欢她叫秀芝，只因她真像一株灵芝仙草般，婷婷地在小山村里亮成一道美丽的风景。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浅色格子的衬衫和白色修身裤子的装扮，一种清新脱俗的模样。

奶奶是小脚只在家里做些家务，爷爷腿脚不灵便，但总是帮衬着父母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父亲姊妹共八个，秀芝姑姑是最小的一个，但看不出一点被宠溺的感觉，假期和我们姐弟一起帮家里干些零活。从我记事起三个叔伯已经结婚各自过日子了，另外三个姑姑也嫁人了，爷爷奶奶和秀芝姑姑就和我们一起生活着。秀芝姑姑高中毕业就没再上学，农村的女孩子一停学，上门提亲的简直能踢烂门槛，更何况秀芝姑姑美得那么耀眼。

那是一个山青水澈充满灵动的，名叫泥湾的秀美小山村。最初住着爷爷和公姓及刘姓三户人家。三户都是逃难到此地的，每家都很清贫都有好多孩子。姓公的和爷爷家仅隔一道土墙，他家五个女孩六个男孩，相比爷爷家日子过得更艰难，大雪天孩子们都穿不上一双完整的鞋。后来村子里人家渐渐多了起来，日子也过得好了起来。姑姑停学那会也正是日子活泛之时，本村的外村的好多小伙托人说媒都被姑姑拒绝了。

村头石崖上有一口甘甜的泉水井，每天早上人们都去哪里挑水，忙于农活的人们也只有借此机会聊些家长里短，互相倾慕的男女也会借此机会多看对方一眼。听说姓公家的三儿子要去当兵了，就在石崖的井台上他送了姑姑一支钢笔，姑姑送了一块手帕给他。村庄、人物、情景、像极了路遥的小说《人生》中的高加林和刘巧珍。这本都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纯美爱情，但在世俗中都以不同的原由同样地凋谢了。

姓公家的三儿子当兵走后，一直和秀芝姑姑书信来往。他三年后复原回来时，我已十几岁了，我清楚地记得他带了好烟来家拜访并托人提亲，奶奶嫌弃他家穷要死要活地阻拦。秀芝姑姑无奈嫁给了云岩镇上的一个电焊工，名叫二小是我大姑夫介绍的，据说是不用务农可以享福的了。孰料结婚没多久，这个叫二小的姑夫就回到距镇上三十里之遥的高原之巅，贺家岭村务农了，因此姑姑没能走出农村也没能享福。到是那个姓公的三儿子在云岩镇道路运输管理所上了班，成了吃公家饭的公家人。

从外表看不能说姑夫配不上秀芝姑姑，姑夫白净高挑且文静。如果用来欣赏的确没得说，但是要在农村生存那是必须能受得了苦才可靠的。听说姑夫懒得实在可以，讲起来简直像听故事一般。姑夫早出晚归的，几天了不大的一块地还说没锄完。秀芝姑姑觉得很纳闷，去地里一看压根就没锄，杂草都快把庄稼淹没了。原来姑夫每天来到地头树下看会书，睡一觉太阳快落山时就回家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因此秀芝姑姑和姑夫总是吵架，有时姑夫被秀芝姑姑吵烦了就会动手打她。这种时候父亲总会去说和，有次父亲回来叹着气对母亲说："真没办法，我好说歹说了一整晚，二小硬是一句话不说。第二天，秀芝拿一双鞋给我，我不要，两口子又都哭得……唉……"我听了父亲的话，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和怨恨。我为秀芝姑姑的境遇难过，同时我怨恨撺掇着秀芝姑姑嫁给姑夫的那些人。

姑夫北京的姑姑给姑夫在北京堵漏公司找了一份工作，我们都很高兴，期盼有一天他能带秀芝姑姑去享福。姑夫走后，家里家外全靠秀芝姑姑了。秀芝姑姑照顾着年迈的公婆和幼小的三个孩子。从小农村长大的她对于受苦是不怕的，更何况她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她起早贪黑除了把公婆和孩子照顾得很好外，农活一样没拉下。好多年了每当说起，从不落泪的父亲眼里总是噙满泪水。他说："那天格外闷热，一丝风都没有，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我正在地里干活，远远的从山梁那边过来个驴拉车，快走进时我才认出是你秀芝姑姑。载了满车的烤烟叶上，爬着两个大点的孩子，你秀芝姑姑背着小点的孩子牵着毛驴，缓缓地向我走来。我赶快放下农具跑过去接她娘儿几个，心里说不出的酸楚。"那是秀芝姑姑把种的烤烟，拉过来让父亲帮忙去镇上卖掉的。其实，我想那时的秀芝姑姑苦的只是生活，精神上还是有盼头的。因为那时的姑夫俨然是我们的骄傲，墙上的相框里姑夫穿件很时尚的风衣，站在天安门前的照片，是家里每来客人我们都要炫耀一番的。

苦日子一点一点地向前熬。几年之后，秀芝姑姑的公婆相继去世了，姑夫把秀芝姑姑接回了河北老家。按理说河北离北京很近，姑夫可以经常回家照料家里了。可是姑夫还是很少回家，日子仍然是秀芝姑姑一个人撑着。秀芝姑姑在本家亲戚的帮衬下种地，供三个孩子上学。她想着孩子们渐渐大了，应该有一个像样的家才好。在农闲时她就背砖，在山里挖沙，山路崎岖不平，一个人拉沙很是吃力。这种苦力活对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很辛苦的差使，秀芝姑姑硬是用她对生活的热情和执着把沙子一点一点地拉了回来。在本家亲戚和村民的热心帮助下，秀芝姑姑盖起了三间平房。院子坐落在大树下很是清幽，院里有自来水，洗碗直接在水池边一冲就好了。院墙根有一方菜地种着鲜嫩的蔬菜，窗前几住木槿花开的很是妖艳。

二零一零年我和父母及二姑去看过一次秀芝姑姑，我很喜欢她的家。秀芝姑姑说开始时姑夫还偶尔回家，后来只在过年回家，再后来过年也很少回家了。但是只要姑夫一回来，她都会给他做他最爱吃的饭菜。之前还埋怨一年了没挣得钱，后来只要人回来就好，毕竟孩子们都大了一家人能在一起过年就很知足了。父母和二姑都宽慰秀芝姑姑，说孩子都大了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说起孩子秀芝姑姑很是自豪，两个女儿和儿子都考上了大学，孩子们假期打工或给村里孩子补课赚点学费，减轻了她不少负担呢。我们走时秀芝姑姑一直送我们到阜平县车站，车开动了我看到秀芝姑姑孤零零的身影越来越小，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她能够幸福。

就在我们走后不久，姑夫回来了，说头总是疼。秀芝姑姑带他去医院检查竟然是脑瘤。供孩子上学再加上盖房子，一点积蓄都没有的秀芝姑姑，为了给姑夫治病不得不收起要强的性子，向亲戚们求助。姑夫的手术很成功，再加上秀芝姑姑的精心照料恢复的很快。就在此时，秀芝姑姑家来了个女人，说她是姑夫单位的同事接姑夫回单位的。秀芝姑姑信以为真，做好吃的热情款待，告诉她让她先回去给单位说一下情况，姑夫再过几天就回单位。女人走时姑夫说去送送，谁知这一送竟是一同走了。给秀芝姑姑留下的是看病借下的一笔巨款，连同确切的消息就是姑夫和那个女人早生活在一起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那段时间所有人都指责姑夫的不是，我却陷入了深深地体会秀芝姑姑的痛苦之中。在一个个深夜我似乎看到了秀芝姑姑绝望的眼神，我清楚的明白之前她苦的是生活的煎熬，此时苦的是精神期盼的彻底崩溃。我不敢去面对她，因为我没有想好恰当的劝慰她的话语。直到一天夜里秀芝姑姑给我打来了电话，我们聊了很久，我劝她离婚，对于姑夫这样没有责任心的人，早在他常不回家不顾家时就该离婚的。秀芝姑姑说她是不会离婚的，她不好过，也不会让姑夫他们好过。她哪里明白她的不离婚，对于姑夫只是不能名正言顺的娶那个女人，除此之外别无影响。而她此生就这样拥有着一个名存实亡的婚姻。

最近几年秀芝姑姑一直在外打工。大女儿结婚了，儿子有了对象并且都有了不错的工作，小女儿也大学毕业了。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说服秀芝姑姑和姑夫把离婚手续办了，重新开始她的新生活。过年回家和父母说起这件事，他们只是唉声叹气。母亲说前两天堂哥从县城回来给叔伯上坟，来家里坐了一会。堂哥说姑夫眼睛看不见了，那个女人不要姑夫了，因此姑夫想回来。我问母亲："那秀芝姑姑的意思呢？"母亲说："以你秀芝姑姑的性格可能会让回来的，再说当初没离婚姑夫是有理由回来的。"我看向父亲，父亲是一脸的无奈。

推门走出庭院，山村除夕的夜晚没有都市的喧嚣浮躁。零星的红灯笼后，荡漾着亲人团聚的喜悦。这个我从小长大也是秀芝姑姑从小长大的小山村，依旧祥和安宁充满灵动。可是此时的秀芝姑姑身在何处？又在想些什么？

2018年2月15日写于宜川老家（照片是文中的主人公）

 张旭，陕西延安人，职场女性，喜欢用读书来充实生活，让清浅的日子充满诗意。对文学怀揣着极大的热情，部分作品散见于报纸、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