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九六一年,我十一岁那年,有一天下午放学回家,分家单过的哥哥告诉我,队上死了一头牛,在西场院分肉哩。</p><p class="ql-block"> 那天,娘去了赵官店的姥娘家。我用一个小木棍捅开我和娘住的西北屋的门锁,随手拿了个小竹篮子就到西场院分肉了。</p> <p class="ql-block"> 西场院是生产队里的打麦场,有五、六个篮球场那么大。场院的西北角垒了五 、六间土坯屋子,平时西边两间喂牲口,东边几间空着,生产队里开社员大会,或队里有个什么大事小节时,地点大都选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很显然,西场院除了打麦和秋收,还是我们队里重要的集体活动场所。</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到西场院时,那里早已聚集了好多等着分肉的人。他们有说有笑地议论着牛肉的种种吃法:</p><p class="ql-block"> 有的说用牛肉汆丸子好吃;有的说还是牛肉包子吃着过瘾;还有的说整年见不着个荤腥儿,做啥都好吃……</p><p class="ql-block"> 总之,等着分肉的老少爷们都喜形于色,高兴劲溢于言表,那场面不亚于过大年。</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从西场院分肉回来,娘也几乎是前后脚进了家门儿。为了讨好娘,后晌能吃上牛肉,没等娘开口指使,我便背起柴禾筐,拿着铁耙子到坡里搂柴禾去了,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家里。</p> <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娘真的让我们吃上了牛肉。她用很少的牛肉和萝卜做馅儿,用少量白面掺地瓜面做皮,给我们烙了几个两面焦黄的牛肉萝卜馅盒子。</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没有现在的精盐,老百姓吃的都是未经加工的大粗盐粒子。为了盐粒溶化的快,做饭时把盐放在菜板上用菜刀背研一研,然后再用它来做菜、调馅。</p><p class="ql-block"> 娘可能急着做饭,盐都没顾上研碎,就拌了盒子馅,偶尔咬着一个大个的盐粒子,"咯嘣咯嘣"的响,但我们当时谁也顾不上这些,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吃食,许多年以后想起来仍回味无穷。</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刚推下饭碗儿,我的小伙伴五全子来了,他神精兮兮的对我说:</p><p class="ql-block"> “今后晌别早睡觉,咱到西场院啃牛骨头去!"</p><p class="ql-block"> "你咋知道的?"我问他。</p><p class="ql-block"> "俺爹说给俺的,叫俺谁也别说,俺只说给了你。"他说。</p><p class="ql-block"> 五全子他爹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他说的话一准没错儿。</p> <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儿,我和五全子一溜小跑地来到了西场院,还没爬上场院的高坡,那煮牛骨头的香味就直往我的鼻子眼里钻,馋得我口水涟涟。</p><p class="ql-block"> 进了场院后,五全子打着找他爹的愰子进屋去了,我因为没有生产队"干部家属"的身份,只能在门外面等着。</p> <p class="ql-block"> 场院的周围一片漆黑,躲在玉米秸堆里的老鼠可能闻到了煮肉的香味,不时发出一阵阵"吱吱"的叫声。我望着天上那眨巴着眼睛的星星,焦急地等待着五全子快点出来。</p><p class="ql-block"> 大约 过了一袋烟的工夫,五全子出来跟我说,骨头快煮好了,让我在外边不要出声,瞅准机会他把骨头给我送出来。</p><p class="ql-block"> 之后,他又像泥鳅般的钻进了场院屋子。</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一会儿,五全子又出来了,只见他抱着四、五块牛骨头走到我躲藏的地方,气喘嘘嘘地对我说:</p><p class="ql-block"> "快趁热吃,他们大人们喝酒呢,正好咱们啃骨头"。</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牛骨头上的肉可真多,一口下去根本咬不到骨头。我想这一定是剥死牛的人故意留下的,好与队干部们分完肉后啃牛骨头解馋。</p><p class="ql-block"> 我们正狼吞虎咽地啃着,其他生产队头头和两个剥死牛的人的孩子也陆陆续续来到了场院,纷纷都以"找爹"的名义啃起了牛骨头来。</p><p class="ql-block"> 由于我和五全子行动早,下手快,不大一会工夫就啃饱了,直到觉得牛肉不香了,在嘴里含着咽不下去了,我们才心怀不舍的离开了场院。</p><p class="ql-block"> 当然,我们不会忘记带几块没啃过或啃得不干净的牛骨头回家。</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早上,当我还躺在被窝里回味着夜来后晌啃牛骨头的情景时,心里仍然美滋滋的。</p><p class="ql-block"> 太阳出来了,娘早已打开了角门儿,正准备给我们准备早饭。这时, 前头我大爷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我家。只见他手里拿着昨天生产队里分的一块巴掌大的牛肉对我娘说:</p><p class="ql-block"> "他婶子,我家一点柴禾也没有了,你无论如何把这块牛肉给我弄熟了,我好带着它去鞍山,路上当干粮"。</p><p class="ql-block"> 那年头,老百姓家家户户不但缺吃的,而且普遍没有柴禾烧。</p><p class="ql-block"> 娘看着大爷手里拿着的牛肉很是犯愁,因为我们家里也是没有"隔夜柴",有时是烧了上顿没下顿。有一次,天下起了连阴雨,实在找不到可烧的东西了,娘竟然拆下了西屋的破房门,劈了劈当柴火烧了。每当看到没了门的西屋,娘总感到内疚和自责。</p> <p class="ql-block"> 为了蒸熟大爷的牛肉,我娘煮了一大锅萝卜,把大爷的牛肉放在一个小铝盆里,倒上水和盐,然后放在萝卜上蒸,直到把我头天下午搂的一筐柴禾全烧完才住火。</p><p class="ql-block"> 那天早上,大爷在我们家吃了一顿萝卜之后,拿上他的牛肉去了鞍山找我的堂哥去了。</p> <p class="ql-block"> 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不知道大爷走时那牛肉蒸熟没有?在路上吃了之后有没有跑肚拉稀?因为大爷去鞍山后不久就死了,这件事成了千古之谜……</p> <p class="ql-block">2016年10月25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