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没有娘的春节

老隋

　　今天已经年初三了，年，就这么过去了，春节晚会虽然也很热闹，但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从小到大再到老，这是第一个没娘的除夕夜，晚会没看完就鉆进了被窝，把头也蒙严，把鞭炮声、歌声尽量的阻止在耳外，免得打扰我此刻脑子里一幅幅和娘过大年（除夕在我老家叫年五更）的景象。

小时候，物质匮乏，所有的东西那叫一个缺啊，记得我12岁那年，为了给全家九口（爷爷奶奶爹娘还有我们弟兄五个）人买几斤猪肉过年，我凌晨三点多就去供应点儿排队了，天还黑黑的，排队的人就在挂肉用的木桩前排的老长了，一阵旋风刮下了树上的清雪，顺着脸淌下了刺骨的凉水，灌到了脖子里，一个寒颤清醒了很多，肠子发出咕咕叫声，出来时连口热水也没喝，嘴里也没什么嚼，一想到肩负着为全家买肉过年的重任，就像当年的小八路一样，为了站岗放哨打鬼子，不知道什么叫累叫苦。排了两个多小时了，那只穿黄胶鞋穿单袜的脚，跟猫咬的一样疼，这时排队的人都发出整齐的跺脚声（最早的广场踢蹋舞吧），脚不再疼，只觉得震的麻木了，然后又发出整齐划一的手拍大腿声，一阵尘土也随着喘出的热气往上弥漫…

肉来喽，不知谁先发现肉食部门（那时不叫肉联）的人拉着整批子猪的大车过来了，刹时队伍发生了骚动，原来的队形也给打乱了，前边顿时聚成了个人疙瘩，本来的我还较往前，这下可好，我被挤到了疙瘩外边，总算还在疙瘩里，这时我试着把脚离开了地，竟然也跟着人疙瘩前后左右的移动，就这样，移动到了太阳出来，浑身的汗湿透了，我高举着手里的肉票和钞票跟着吆喝：该我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喊了多少遍，嗓子冒烟了，那卖肉的一边收着肉票点着钱，一边嘴里大声地喊着：靠后！手起刀落，咔嚓！连骨头加肉左手用铁钩挂肉比量着厚薄，右手就拉下来了，往称盘子上一扔，那准头差不了一二两重。既然我喊了半天听不到也看不到我，我干脆收了嗓子，心里琢磨着怎么引起这厮的注意。好，终于靠近点儿了，我故意喊他一嗓子：唉呀！你怎么了？差一点儿劈着我，我都喊哑嗓子了，还不收我的？！这下真管用了，卖肉的主动替我说着，该这个小孩儿（我也小孩过）了，我赶紧把攥在手中还冒着热气的钱和肉票递上，卖肉的也大喊：八斤（我五弟还小没有肉票），我顺势大喊：要块前槽（猪肉的部位，都说前槽、后肘、围心肉好吃）肥点儿（缺油，那时愿意要肥肉），就这样历经六七个小时的大战，终于提着全家人的过年肉进了家门，家里的老的少的看我就像现在冬奥会上的英雄凯旋，我脸上漾溢着骄傲的翘嘴之笑，这时娘端上一碗面条，作为一块奖牌放在我的面前。爷爷高兴的提起肉看了好几遍，透风的发出老三（我弟兄中排行老三）买的幼（肉）真肥真好，说完就把肉用一口大铁锅扣在了院子里，上边压上了一块石头。

年三十晚饭（这时候还是吃平时粗粮饭）后邻居家传来了阵阵的爆竹声，还有大花爆仗（独个大的），我爷爷也领着孙子们放天地（二踢脚）响，也放一支二百响的小鞭，一会儿就没的放了，爷爷就说：爆长爆长，憨的花钱，鬼（精）的听响。让他们放去吧，他们花钱，放给咱听，他们还能听出花来？爷爷就这样安慰着我们还躁动的心，我们弟兄就拿出年前到爆仗市人家试放时的哑火时捡（孩子们也是抢）来的没芯子的，有时放响，有时就掰开放呲花，有时来不及闪开，炸的手呼黑还麻疼！

折腾完这些全家人就该包饺子了，好家伙，娘把两把刀剁的上下翻飞，像是打鼓，又像敲镲，这响声时常响在我耳边，这响声就是春节晚会的最好的民族器乐演奏！那肉先切后剁，再放进葱姜海米加酱油，剁好了肉放盆子里煨着再剁白菜，那白菜碎屑也跟着双刀翻舞变小变碎…娘这时就哼起了解放时的老调：葱丝、姜丝、肉丝白菜丝，再剁上海米拌馅子心里真是恣儿，一个饺子弯又弯，天下最好吃！人多，包的多，一会儿三大盖垫（锅盖）就包出来了，那时还包进几枚钱和枣，看谁的运气好，到了吃的时候，娘一个劲儿的嘱咐要小心，爷爷还要在院子里摆贡，把第一碗饺子要贡天地、贡祖宗，然后全家人再吃，正在全家人围着吃饺子时，却不见了娘！待娘上桌吃饭时娘的嘴里还嘛咂着嘴，我不解的问：娘不来吃饺子你去吃什么来？娘看掩饰不住就说了实话，我去先吃了块饼子，我们一听就问娘，你这是怎么了，你不爱吃饺子？娘说吃饺子不垫饥，先吃块结实的，这样垫饥。娘啊，你这是怕人多饺子不够吃的，自己省着让大家吃啊！我立刻一边吃饺子，一边眼泪就出来了，娘，我吃饱了，你吃饺子吧！

　　几十年过去了，这情景我时常再现眼前，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他们没享福！再后来我们弟兄都长大了，每年过年都拖家带口凑在娘跟前一起过年，我也把每年坐火车回家过年当成一项固定的项目，现在吃的玩的太多了，可没了当时的味道，也没了娘包的饺子香！

　　娘去年走了，把我几十年的固定项目也给我撕毁了合同，我破产了，再无东山再起之念想，把爷爷当年领我们做的摆贡，现在轮到了我们弟兄…

第一个没娘的年除夕是那样的无味、无奈，人不分开多好？我再多坐几年车回去陪娘过年多好！下辈子吧，下辈子就在娘身边工作，和娘永远在一起，吃娘包的饺子，娘，你尽着吃，不用再吃半个大饼子充饥了！

普民三儿写于戊戌年正月初三